一个侍卫从外面匆匆赶来,行礼后便俯首在百里君临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百里君临狐狸眼睛半阖,听了一会后他忽然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个笑容里蕴藏着深沉。
门外一声宣报,便有一个穿着普通的男子挑帘进来,他身满面风尘,眉目间俱是倦意。一进来就带起了一阵沙土味。
这人似乎与百里君临极其熟络,径直就躺在了几张白虎皮铺就的塌上,他躺下后长长地吐了口气,疲惫道:“这回可累死我了!”然后便如死鱼打挺般躺在塌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就在百里君临快要发威时,这人才懒懒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来,随手扔到了百里君临的怀里。
百里君临似乎是不经意问到:“不过是调查一个人罢了,凭你席家千机阁的本事,此番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
“王爷你就别折煞我了,你看了就知道为何了。”
百里君临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卷轴后,沉默了很久。他端起桌案上的一杯松竹清酒一饮而尽,眼里是淡淡的云烟。
过了很久后,他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沉沉道:“如此看来,这慕容邶风,太过可疑了。”
“十年前慕容安公开对外称其为自己遗失多年的儿子,但是他的生母却无人知晓,慕容安也从未提起。但是奇怪的是这个慕容邶风,他这么多年的行踪一直是个迷,没人清楚他这些年做了什么。
我只从南都打听道他三年前去了中原大理远游,与妹妹慕容简的关系极好,奇怪的是慕容安从来不带他见亲朋好友,据说他极少出门,自从被接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集岚院中从不出院门。
倒是他七岁那年有一次被慕容简带出去一回,也是那次机缘巧合下与围棋圣手东方洵下了局棋,奇的是两人下到了日落输赢也未见分晓。自此这慕容邶风便被称为神童,'龙生龙凤生凤'。
恐怕慕容邶风绝对不是池中物,不过他远游回来后便到这天下商院却让我不解。而且此次他来天下商院任教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总之,这绝对是个奇人。”
百里君临的脸色因为不安而显得更加黑沉,席霆澜看到了他眼中冷冽。
“另外我还调查到一事,王爷,北疆的百姓最近经常和大荒轩辕的兵士起大大小小规模的冲突,长此以往,恐怕不久就要滋生祸事。”
席霆澜看到百里君临那颀长的背影略显单薄地站在桌台旁低头沉着眼眸看着沙阵图,沙阵图上隆起了一座座小沙丘,围着木栅栏和木盒子,上面插着几种颜色不同的旗帜。
百里君临转身坐在了案台前,眉目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只见他纤长的手指捏紧纸张的一角,一点一点收紧,力道之大竟连指节都泛白了,像是要抓住什么要不可及的东西,又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随即挥着狼毫,提笔在熟宣上落了几行字——
麒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写好最后一笔,逍遥王淡淡开口:“寻常百姓是没这个本事和心思挑衅轩辕的官兵的,况且轩辕尚武,东盛民风和善好客。”
“王爷你怀疑这些滋事的百姓有诈?如此看来,倒有可能是轩辕氏族再起战意。”
百里君临长眉一挑,一字一顿道:“难道你就没怀疑,这是皇兄找人做的?”
透过缭绕的烟雾,隐约可见百里君临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的微笑。
……
慕容简是被一阵“吱吱吱吱”的声音吵醒的,两只毛色莹白玉洁雪兔在木笼子里待着并不安分,一直用牙齿啃着木栅栏。
这两小只看见慕容简醒来后走到笼子面前蹲下来盯着它们,又退回去不再啃了,只是红玉般的眼睛如蒙层纱一样越发朦胧如泣。
慕容简用手指点了点雪兔的头,又捏了捏它们的耳朵,笑道:“你这两个小东西呀,一点都不安分!是不是饿了啊?不然怎么这么躁狂?”
远离了围场里的兵甲相击之音、男人的吆喝声、贵胄帐中的丝竹声。
慕容简戴着帷帽,拎着兔笼子进了帐包不远处的青伊林里,打开了笼子。
两只雪兔机灵地蹦了出来,慕容简捉住了其中一只四肢纤细的。雪兔很小,放在手中盈盈一握,但这兔子实在喜动,不停地用四足乱蹬,想要挣脱慕容简的五指山。
慕容简没好脾气地咬牙嘟囔了一句:“哼,你这东西一点也不像温婉的兔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说着还是把它放在了地上,又去捉另一只肥兔子,那只肥的明显老实呆萌可爱,被慕容简捉住了也乖乖不动。
这般好蹂躏的模样,正中她下怀,然而慕容简只是摸了摸它的头,顺了顺它脊背上的绒毛就放它去吃草了。
雪山上草少自然没有山下植被丰富,而且还有各种野果子吃。两只白绒绒雪兔像吃不饱似的,不停地转移阵地,吃了一株又一株,慕容简拎起那只瘦雪兔的耳朵,发现它的肚子明显鼓成了球,实在引人发笑。
慕容简便笑道:“真的喂不饱的兔子,哼!真想吃了你们!。”便把两只兔子又捉回了笼子里。她割了几捧雪兔吃的干草,放入背着的网篓里,准备一同带回去。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眠。山中总是这般好风景,慕容简不由自主地在林中便闲逛了起来,寻一抹遗落的寂静。
几棵灌木树上结满了一串串黄盈盈的刺莓,成熟后果实就好像由很多小小的泡泡组合在一起,晶莹剔透,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好吃。
摘它一定得小心翼翼的,轻拿轻放,稍微大力气点,刺苺的果实就会烂掉,流出来的果汁特别黏手。慕容简放下兔笼子,摘了许多刺苺,就地采了几片大牛蒡叶兜住后放入了背篓里。
即安陌,何赖风扬清波?
一路走走停停,林中景色一幕幕如画轴般声色俱佳地展开来,时而会发现叫声婉转的芙蓉鸟和绣眼在枝头尽情地鸣啼,仿佛在争相吟唱着柔情入骨的歌谣。
慕容简摘下帷帽放在背篓里,脱下靴履后,足尖轻点,灵活一跃,便坐在了湖边大榕树低矮的树干上,她伸着脚趾一荡一荡以泉水濯足。
在日光的照射下,她的脸临近透明,脸上细小柔润的绒毛,泛着金色的光泽。四下碧叶琼枝环绕,她一身青衣,纤细玲珑的模样远远看去似是个山中的精灵。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慕容简玩了一会儿泉水后,抱膝坐在树干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秋林阒静,一切却安宁地如这流水般汤汤流过,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萦绕于怀。
大自然永远以它悲悯的胸怀包容着芸芸众生,无论贫富贵贱,还是一草一木。然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自然也有它因果循环的体系。
就像一幅画,你赋予了它色彩和轮廓,它报之以赏心悦目的灵动。你束之高阁让其尘封,重启却是满目斑驳。一切不过是因果罢了。
巨石周围绽放着丛丛状如小型白莲的花朵,慕容简兴奋地弯腰摘了一朵,问道:“邶风,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吗?”
“它叫菖蒲莲。菖蒲先百草于寒冬刚尽时觉醒,因而得名。独怜幽草涧边生。古书记载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耐苦寒,安淡泊,生野外则生机盎然,富有而滋润,着厅堂则亭亭玉立,飘逸而俊秀。”
邶风想到什么后,又立即补充到:“菖蒲不似木槿花和桂花那般可以食用。若是误食了菖蒲,便会上吐下泻。但其带鳞茎的全草是一味药材,有平肝、宁心、熄风镇静的作用,主治小儿惊风。”
“哎,这菖蒲既是毒也是药,真是矛盾。"慕容简手腕轻摇了摇手中的菖蒲花,耸拉着眉头,打消了尝一口的念头。
“是药三分毒,很多药都是有毒性的,但是有的君臣药间相佐相畏相杀,毒性和副作用也会被彼此减少或消除。有的药物之间相恶相反,功效降低或消失,还会产生毒性和副作用”。
他把一朵菖蒲莲别在她鬓发上,在她耳边呵着热气,轻声细语地呢喃,“比如你与我,应该是相须相使的关系,可以增强原有的功效。”
如此近的距离,脸颊相触,气息可闻。慕容简从来没想到向来内敛自持的邶风还会这般,阳光下,她的耳廓瞬间羞红得如滴血般透明。
男人永远胆大心细,尤其是在认定了一个女人后,在调情这方面的天赋,简直是无师自通。慕容简想到自己和百里君临还有些麻烦的牵扯,不由得低下头不敢直视邶风的眼睛,小声道:“邶风,以后你要小心逍遥王,逍遥王他……,他现在……其实……”
所谓相知相守,无非彼此信任,坦诚相待。
邶风见她眼神低迷,一脸的犹豫与彷徨,他若有所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道:“简儿,有些事,既然没有发生,你就不必一直放在心上,徒增烦忧。不管逍遥王他怎么了,只好不会伤害到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