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的野狼不久后按捺不住,刺穿了沉默的帷幕。它猛然跃起,啮向马颈部,银亮的尖牙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野狼速度极快,可是人比它更快。
暗色中一道闪电般的流光没入野狼的前胸中。凄惨的哀嚎后,狼影猝然自空中跌落,地上多了一具狼尸,前胸汩汩流出暗红色狼血。
慕容简默默转头,望着邶风清俊冷毅的侧脸,面色不改,一派淡定从容。他操纵着精巧的银弩,短箭透过鲛纱帘幕,流光般的短箭射向了发着绿光的狼群。
凄厉的声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随着林中骤然响起的无数惊鸟纷乱振翅之声,数十只野狼自同时扑拉拉冲出灌木丛。
接连跃起的野狼疯狂地扑向马车,试图用尖利的爪牙撕开猎物的反攻。饥饿让它们无惧死亡,气势汹汹地发起攻击。
狼群里哀嚎呜呜声不断,但是凡是中了箭的狼却都奇怪地倒在了地上,一点挣扎都没有。
“箭上有烈性的麻沸散。”邶风在她耳边悠悠道。
鲜血刺激了狼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一条更加高大的雄狼,仰天嗷呜吼叫一声。
狼群忽成围兽之势,默契地一步一步向他们的马车逼近。
慕容简透过鲛纱帘幕看见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狼,额际耳尖有着金黄色的鬃毛,前胸和四爪一片雪白。
这只外形体格极为奇特的野狼远远地蹲在山坡上,与夜色树色宛如一体。相较于正激烈围猎的同类,它显得异常安静,像形个军师统帅般踞坐在那里,伺机而动。
慕容简立刻断定那匹领头嚎叫的高大黑狼是头狼,她指着头狼对邶风小声说,“射这只大的!它是头狼。”
邶风眼明手快,望着简儿指示的方向,抬起手臂,望着远方,银弩瞄准,刹那间一只短箭射向了头狼咽喉。
头狼倒下,其余野狼立竿见影地受到威慑,不敢前进,留在原地冲着他们龇牙咧嘴,痛愤嚎叫。他背着光,面目模糊,简儿依稀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脸部线条轮廓。
三人精神紧绷了太久,终于松了口气,但心情并不轻松。
邶风面色沉沉,耳廓忽然一动,掀起大氅卷住简儿抱着她趴在桌案下,紧贴着车厢底面。
似曾相识的压迫感瞬间逼近慕容简,她的后背上难以抑制地冒出层层冷汗。
一点银光从山路一侧灌木丛中携带着万钧之力破金而来,堪堪擦过邶风的揽住简儿的左肩膀,留下一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箭穿向车窗外空中后,又消失不见,足见力道之大。
邶风闷哼一声,慕容简察觉出不妙,见到他左肩上的伤后镇定地抽出桌案下的手帕。邶风抬起右手接过了手帕,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深青色药瓶,覆上药粉后敷扎,动作流畅熟练,最后以牙齿咬住巾帕打结收拢。
如此老道熟练,显然是曾经处理过了无数次这样的伤。眼前的他明明年轻英俊,却老成淡漠得叫简儿心头一凛。
一箭后又是复仇般地接二连三射来不间断的暗箭,箭似流星,夺命噬魂而来。
辛而马车打造精良,只有几只箭擦着镂空的车窗飞来,也都被桌子挡住。
此时马车内高挂的明珠反而成了累赘,方便了敌人暗中瞄准射杀。
邶风当机立断射碎了头顶的明珠,明珠炸碎成了粉末,四下顿时一片灰蒙蒙。
慕容简透过鲛纱车帘,看到还有十多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在马车前方不远处晃来晃去,暗卫仍在舞鞭坚守防御。
简儿下意识地抽出了腰中软剑。邶风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沉黑无底的眼眸,凝视着她道:“敌暗我明,看箭式应该只有一个人。简儿,听话,就这样趴着不要动最安全。”
话音未落,简儿肩膀又是一沉,被他轻易按住更加俯低身子贴着车厢底。
耳畔忽然又是“嗖嗖嗖”的几道箭声。
腹背受敌,多拖延一秒便多了一分危险。狼群见状,蹲在地上原地不动,只等三人成为他们的美餐。
简儿的心微微抖了一下。邶风漆黑而疏淡的眼眸里,映着她小小的慌乱的倒影。
两人一时都没讲话,只静静趴在桌下望着车帘外扑朔深沉的夜色。
过了一会儿,邶风用眼角余光瞥她,却发觉她已低下头,正看着地面。
慕容简不看邶风的眼睛,继续盯着前方的狼群,但依然能明显感觉到两道清亮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眸色变得越发深沉,轻笑道:“别怕,你不是说我是无所不能的吗?”澄澈的嗓音里含有笑意,如同任性少年期待着恶意的游戏。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开玩笑。然而慕容简被他一逗,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她稳了稳心神,望着近在咫尺地的他,小声说“有你在,我不会害怕。”两人靠得极近,慕容简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竹气息。
邶风趴在桌下,支起身子,手持银弩眼明手快地几下射扫,七八只野狼便中箭倒下,其他几只见势不妙迅速逃掉。如今野狼对邶风的根本构成不了威胁,只是山上的暗箭难防罢了。
不再耽搁,暗卫极有默契地一手扬鞭卷起狼尸甩向灌木丛中,虚张声势,另一手策马极速跃过陡坡。
邶风趁此时暗箭停顿,探身出去用一枚墨玉棋子掷向车壁角处的机簧,马车内壁三面“噌蹭蹭”弹出铜壁,坚如磐石,任是利箭也无可奈何。
……
天下商院外墙紧靠着陡峭的山崖,如同山顶之城、空中楼阁。危墙高矗,睥睨天下,灰色雾霭下更显庄严肃穆。城楼瞭望台上日夜有精兵把守。
此时院门紧闭,马车上染着腥臭的狼血,格外显眼。三人一行因此被拦在门前,邶风出示了商院师者特制的白玉环佩后,门外守卫才允许放行。
十多人高的巨大的石门“轧轧”作响,终于露出一条光缝后,洞天石扉,轰然中开。马车如流光割夜般疾驰而入,石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节气已是深秋,秋意破墙而入凄凉彻骨,忽然间迷茫秋雨漫天漫地,似乎要将一切冲刷干净。
邶风本就受了风寒,方才一番厮杀时伤口就已绽裂涌血,内外伤交困,他打着伞把慕容简送到遐迩阁门前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慕容简只好架起邶风把他拖到自己的塌上,他左肩上的伤口已经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手指上又“吧嗒吧嗒”地滴到地板上。
慕容简打来一盆热水,用剪刀剪开了包扎的伤口处,又把他一侧衣袖连同中衣剪了下来,忽然屏住呼吸擦干净破碎的手臂,从他怀中摸出深青色的药瓶洒上药后重新包扎。
伤口处涌出的血仍是鲜红色,慕容简在心里庆幸箭上没有淬毒。外伤炎症反应红肿热痛,慕容简拿着药瓶靠近鼻翼扇了扇风,闻出这药只有消炎止血的作用。她打开床头的箱子,从最下面取出一个白玉药瓶来。
药瓶上绘着一枝红梅,放在掌间,盈盈一握,上面贴着的红纸写着“活血镇痛”…拔掉塞子,一股艾草的清香袭来。慕容简望着瓶子叹了一口气,取了一粒喂给了邶风吞下。
有情偏似无情落,最是秋雨动愁肠。窗外电闪雷鸣,雨声不绝。
慕容简单沐浴后换了衣服,躺在床里侧,守护着身边昏迷不醒的邶风。失血过多,他脸颊苍白,双唇因发热而干燥起皮,一阵雷鸣轰然作响,她惶恐地觉得他的生命正这样被这一声声雷鸣扯碎。
秋雨打着更漏,仿佛连生命都变得漫长。
慕容简侧卧着目不转睛地守望着他,不时摩挲着他的脸试探温度,对他习惯性地心生怜惜。
夜半他的高烧终于退去。
寅时,冷雨方歇。
半分薄阳里,院中水映残云,潇潇流水送华年。枫落苍苔,白菊漠漠。
遐迩阁内一青衣少女落落独立,她缓缓抽出了腰间软剑。剑锋清光流转,映得她的脸纤毫必现,眸如无波秋潭。
……
阿琅推开门时便见慕容简正在枫林下练剑,慕容简行事时不喜人打扰,她便直接把手里的骑装送到屋里。
阿琅推开遐迩阁的门,看见慕容邶风躺在慕容简的床上,床边地上还有染血的巾帕和衣袖,吓得手里的骑装都掉在了地板上。
“嘘……别惊扰他休息。邶风是因为我受伤,我照顾他罢了。”慕容简听到动静便立刻进来看了下。
“可是,即便如此也要注意……”阿琅还是觉得男女有别,这样多多少少不好。
“没什么可是的了,阿琅你去把院医欧阳席叫来,我和邶风还有话要说。”慕容简走过去,拾起地板上的骑装。
邶风听到声音悠悠醒来时,清明眼神霎那间映亮了昏暗的房间。
窗外江天雨歇,雨水流过琉璃瓦。日下成秋,晨色清微。此景极美!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如雪,暗淡无华。深明轮廓即使在病中仍完美清晰,毫不失色。
慕容简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听见他低声地说:“简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秋猎上逍遥王会护你,你凡事小心,行事多收敛,尽量不要独自外出。”
慕容简走到床头蹲下,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她湿漉漉的眼睛因彻夜未眠泛着缕缕血丝。
慕容简凝望着邶风清癯的脸轻声道:“简儿明白,这几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内力,否则伤口被真气冲溃,很难痊愈。这伤势也会牵制日后左臂行动,如果不细心疗养势必留下隐疾。
这瓶丹药有镇痛活血作用,伤口痛时有奇效。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不要担心。”说着将一个白玉药瓶放在邶风枕头边。
慕容简走后,邶风拿起药瓶,看到底部金色皇室阳文后,眸色深沉,一脸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