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简按兵不动,试探道:“先别提这个,落师兄,你是不是跟我慕容简有仇?所以今天是来报仇雪恨?”
落千山翻下马来,走近慕容简身侧道:“哪里,我和你慕容简无冤无仇。今日心情不佳,加上一时技痒,没忍住。我在这里看你练箭快一个时辰了,怎么,慕容师妹想学骑射?”
慕容简明显对他的搪塞感到不信,仍旧后退几步,远离他的刻意接近。她轻吁了口气,平复了下心底汹涌激荡的怒火,故作放松地点了点头:“师兄等了简儿这么久,是有事找简儿吗?”
落千山见她紧张,便转身摸着马儿,似是随口辩解道:“无事随便转悠罢了,只是慕容师妹既然想学骑射,以后和师兄学可好?”
慕容简却一下子兴奋起来,笑得开怀,情不自禁抚掌道:“师兄骑射精熟,能教简儿,是简儿的荣幸。”
落千山见状,似乎是被感染了,爽朗一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刻,像是在各自沉思暗度。骑射场本就偌大无人,此刻便只剩马儿发出动静。
慕容简忽然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师兄,下次拜托你怜香惜玉一点。还有,师兄,你以后叫我简儿就好了,不要叫我慕容师妹。”
落千山面带犹疑,不解道:“为何?你慕容氏族誉冠天下,叫你慕容师妹有何不可。”
慕容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撇了撇嘴,局促不安嘀咕:“可是世上只有一个慕容简啊,而且树大招风,在别人面前叫我慕容师妹、慕容简,会给你招致麻烦。为了避嫌,师兄还是叫我简儿吧。”
落千山面色凝重,思绪翻涌,沉思半晌后道:“……好,师兄明白了。既然如此,简儿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慕容简抬眸疑惑道:“什么要求啊?落师兄说来听听。”
落千山难得一本正经:“以后你在别人面前不再叫我落师兄、落千山,只叫我千山或者千山师兄,怎么样?”
他试探的眼神像是窥视,似是征询她的意见,又似在观察她会有何反应。
慕容简心中仍旧疑惑,却立即猛点头道:“好,这还不简单。但是师兄你好奇怪,难道……落氏有什么禁忌不成?”
落千山脸色不豫,似在神思,片刻后垂下眼睫,淡淡冷笑道:“……唔,落这个字不详,比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长河渐落晓星沉、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棒打落水狗、冷落清秋节、名落孙山、一落千丈、落草为寇、落第、落榜、落难、枯落……总之,就是不详。”
慕容简一阵无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拍拍他肩膀,以示同情道:“……呃,呵呵,这样说倒也几分有道理,但是姓氏是家族赠予之物,不可摒弃。不过,师兄,简儿答应你。”
落千山忙接口道:“好,那以后有空便来这里,师兄教你骑射。目前,简儿你需要练习的是臂力,先每日提一个时辰的水,持续一旬。师兄还有事,先走了。”
慕容简:“……多谢师兄。”
落千山跃身上马,口中急催一声,令马儿昂脖向前奔去。单骑如箭,势如破竹。黑骏雄姿勃发,又稳又快地朝外驰去。他的猎猎青袍在秋风中翻飞。四只铁蹄踏沙而过,掀起一阵黄风。
慕容简看着靶子上蜂窝似的的惨状,猛得激起一身颤栗,似寒冰刺入身体。是敌不是友,落千山无疑是个得罪不起的主,而慕容简只能感慨道:往后还是要随身带着邶风。
今日这骑射练习也到此为止。
慕容简边往回走嘟囔:“邶风下山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
红枫一落,叶满凉秋。
落千山一路踏着秋叶,行到山顶已是入夜。岭上满眼的灯火,将夜色烧成晚暮般。
终是到了绝路,他紧紧拉起缰绳,马儿一声嘶鸣挺立在青涯前。
岭上霜寒露重,秋霖脉脉,阴晴不定。他头面上结着白霜,和擦不干的雾。
落千山微微闭眼,急促喘息,思绪却仍旧不受控制地翻涌。他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关节泛白、嘎吱作响。良久才平复下心境。
抬眸,万物尽收眼底。众生始终向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大气磅礴。他却在历经风云变幻后,贪恋平地,因为站在高处,他会很想跳下去。
灯火夜色中,落千山虽站在光处,却照不亮身影。
还有几人,活在过往云烟?
长白岭西北为大荒,东邻西洋。自西向东,群山连绵,地势险要。岭外更有万里长城三面环绕,自成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大荒占地极广,民风彪悍,尚武好战。三年前,北疆之战,大荒轩辕皇族穷兵黩武,轩辕尚桀于秋分之日御驾亲征,出师二十万兵马南下发起战事。
翌日,先帝百里君晔经过深思熟虑后力排众议,当堂下令任命逍遥王百里君临为主帅,以十五万戍边精兵迎战,迎来东盛满朝文武百官的一片哗然。百里君临凭借熟谙地理优势和精良的兵甲武器,以逸待劳,严阵以待,于人事上更胜一筹。
战争持续拉锯了一个冬天,双方共损失二十万兵马。血染荒岭,马革裹尸。大荒败北后,轩辕尚桀派威远大将军宇文衡逸率七万兵士占据了长白岭西北一千里的边界之地与东盛对抗。宇文衡逸这三年一直在山中谷地卸甲屯田,休养生息。自此,东盛西北边境也再未生乱。
……
霜寒已降,秋叶未冷。
清晨遐迩阁内
窗前的黄梨木案上放着古旧的《考工记》、《商君书》、《富国策》、《管子》,近看便发现这些书都被翻得断了线,零散成几瓣,几乎每张页面也被翻得卷起蓬松发胀。
慕容简卯时练了一个时辰剑术后便坐在案台前看着这些商术手札和商术入门的书,不时念念有词,圈圈画画。
“……白圭言: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是故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
薄利多销,无敢居贵。贪买三元,廉买五元。《郁离子》中记载到……”
邶风从外边回来后阖上门窗,隔绝清冷的空气。踏入内间,取出怀中蜡丸,捏碎后取出其中的纸条。
慕容简放下书札,就这点点暖阳的碎光,读着信。
“——而今东盛易主在即,御前翻覆,风云突变,不过一夕之间。
逍遥王少年领兵,熟諳权术,深谋远虑,腹有乾坤,胸怀天下。
况,逍遥王乃兄之至交,兄知其乃堪当大任者。
今西北不稳,况大荒尚武,民风彪悍,外忧内患。汝可假长白昌华之众助其大统,以礼尚往来,他日荫蔽氏族。
然,其中腥风血雨,定会接踵而来。故,汝定要每日勤练武术,以便涉险时有力自保。
邶风另有家族要事在身,汝应独当一面,适时求助于之,切莫久缠妨阻。
兄暗中已逐步转移昌华之势于中原之地,待逍遥王君临天下,便暂无风烟。
父兄身体皆安康。
兄慕容延南都书勿念天晟二年八月零五。”
慕容简看完后便立即将其投入香炉中,直到全部焚尽,才放上炉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来不喜让自己陷于被动,可如今着手长白岭昌华之势,迫在眉睫。
幸好有邶风目前还可以帮助自己先周转下昌华,若不是慕容延提醒自己不要太依赖他,慕容简还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黏人。想到此事,不禁汗颜,哥哥要不要这么了解她,也怪自己从小就黏邶风。
对于手长白昌华一事,慕容简才疏学浅,只能厚积薄发,养精蓄锐,谋定而后动。
……
夜色沉沉,一夜金风急,红叶已落尽。
楚子渊到沐阳馆时,馆内天下商院的才俊已是人头攒动,间或夹杂推杯换盏往昔同门,落耳处尽是谦虚谨慎的低声议论,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满了稳重内敛。
正厅是诸人探讨学识的地方,楚子渊绕过供人日间休憩的花厅。隔子中间,悬着纱门,推拉即可。外面的厅堂摆放了几张茶榻和几案,可待客,里面的雅间有卧榻,可小睡。
雅致的卧阁暖意中夹著淡淡书墨味儿,金黄灯光穿透薄黄纱缎,带出柔和昏暗色彩。
邶风斜靠在窗边的坐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倒映着廊桥亭林的湖面,任茶水消弭长夜。一抹明月皎皎,莹白光亮微弱洒落於池面上,细碎落花搅着波澜粼粼跃动。因湖水引自沧浪河,故清澈见底。偶可见几尾锦鲤曳尾戏水,吞吐水泡,好不闲逸。
楚子渊穿过厅堂,径直走到邶风面前:“别来无恙,借一步说话。”
楚子渊将他拉到沐阳馆一处僻静的地方,借饮茶之名,侧面向他打听慕容氏族最近的态势。
东拉西扯了好一阵,楚子渊终于切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