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简的软磨硬泡下,邶风听命地在遐迩阁作了苦力,把遐迩阁被她糟蹋的土地上,一一按照慕容简的吩咐种上木樨、银杏、红枫……,还有各种药草,甚至还种了一池荷花……
邶风这一场劳作宣告一段幽居时光的开启。
邶风不解:“简儿,为何想起来种药草?”
慕容简:“用来悬壶济世,世人皆知大医精诚,医者仁心……”
邶风疑惑:“真的?”
慕容简脸色一红,咕哝道:“其实是用来酿药酒,最近碰巧有幸喝过一回,觉得味道不错,就想试试自己酿。”
邶风:“简儿会酿酒?”
慕容简嘿嘿一笑:“?……我知道邶风你'心灵手巧'一定会,邶风你不是一直待简儿最好么,是吧。”
这话说得,咳咳咳咳,慕容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邶风:“……”
没过几日
慕容简:“邶风,帮我去藏书楼把《素问》、《灵枢》、《金匮要略》借来吧。”
邶风:“……”
慕容简:“邶风,书借来后你先看一遍,简儿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学会了,再教我,好吧。”
邶风:“……”
又过几日
慕容简:“邶风,帮我去岭下找昌华的石匠打一副石案与石塌放在这木樨树下。”
邶风:“……”
慕容简:“邶风,还要买一张与石塌一样大小的竹席。”
邶风:“……”
一如幼时,邶风总是把慕容简的话当做圣旨。自此,他不仅要负责给遐迩阁的花草浇水,修剪枝叶,还要院内院外飞来飞去,给慕容简当跑腿的。直到很久以后,在慕容简心里,邶风还是无所不能。
第十九章《雾隐星仍在,窗明月犹寒》
秋寒露更重,霜花次第开。天下商院的书墨闲逸似乎隔绝了一切尘世风波。
深秋的黄昏,日影西斜,薄落天际,这一刻间,明暗交替,总是让人徒生荒凉之感。
慕容简好不惬意地躺在邶风为她打造好的石塌上,冷玉光滑的脚,悬垂而下。手边食盒里还摆着邶风给她带的昌华旗下的各种吃食。
她枕着塌沿,如雪皓腕露出广袖,执着玉梳丝缕往下梳着头发。她的鸦色青丝,柔滑细顺,如水瀑一般落下。
邶风捧着加好香料的手炉递到慕容简的手上,顺手在她头下垫了竹枕,然后拿走她手上玉梳,放在塌上,便转身离开。
仿佛不需要慕容简开口,一切似乎都已经熟稔,他已全面渗入她的一切,游刃有余,巨细靡遗。
慕容简:“邶风,过来。”
邶风:“……”
慕容简:“唔,邶风,像我一样,你躺下。”
邶风又去拿了个枕头,躺在她身边。
邶风:“……”
慕容简:“唔……帮简儿梳头好不好?”
邶风:“……”
慕容简身着逶迤曳地的梨黄罗裙,绣着描金的木樨,散着几缕乌丝在雪白柔腻的颈项上,在傍晚霞光下愈显滑亮,眉间荡漾的娇媚,是令人心悸的绮丽。
邶风忍住心头的悸动,轻声侧卧在她身后,两人头靠得很近,她头发正好垂到自己的手上,冰凉如缎,痒痒得摩擦着,他闻到一股清甜的木樨香味。
邶风敛笼心神,他身子未动,手指缓缓顺过她的发,丝丝缕缕地用发桎往掌中拢好发,然后在颈下挽了个松松挽就个发髻。
邶风拿起一个形如桃花的小碟子,上有琥珀色泽、金黄半透的桃脯,放在慕容简手上。
慕容简顿了顿,很快地拈起一块,扔进自己口中。
慕容简又拈了一块,送到他嘴边,邶风张口时她却一曲一伸,将手指放入他口中。他被欺后含住手指,朝慕容简眨了几下眼睛,眼神清澈含波,温润无害。她被他注视着突然产生一往情深的错觉。
慕容简恶趣味得逞,哧哧直笑,得意洋洋地抽回手指,将果脯扔进自己口中。然后又拈了一块,送到他嘴边,又是一曲一伸,将手指伸入他口中。邶风望着她清朗一笑,露出如雪皓齿。
慕容简终是忍不住开怀大笑道:“真是笨,哈哈哈哈,邶风你太容易上当了,就你,以前还一直被父亲夸聪慧卓绝呢……哈哈……你太好骗了……”
暗香的木樨一粒粒落上衣襟,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寒烟衰草笼成秋,慕容简抬头望着宝石蓝的天空,央求邶风吹笛,便自顾自地唱着歌,柔美的女声轻轻响起:“
寻若木之遥远兮,随飘风缭转而行。
儃徊寻虹兮,伤悲风略过凝霜渐起。
唯恋子心,而折渡此缘尽。
时亦冉冉,而韶华未既。
之子于归,遍凭难诉。
试植梓为期,掔发为纾。
心婵媛而无所,遂从流、留芳泽沃若。
流年过、情意深,为君决此心谂。
负夏蒲而解羽兮,红妆纷薀梦飘零。
魂俇而灵行。
既知血泪将染篱落梓里,愿首邱桃下,誓姊于此命。
心悲怆了然,枉却此行。
辗转汜水绪风,看破繁华别离。
殇于心、何以苏世独立,以韶华之年宛君心。
下幽晦兮缘起,子迁逡而行,染情容与而不进。
望鸾鸟纷飞?,心震悼兮悲鸣,何以续前缘。
风雨散、悲绪风翎。
叩绯印、忆昨年之轩渠。
桃纷飞,是唯心之所倾。”
“邶风,好听吗?”她明知道答案的,却仍要确认一遍,好像小孩子做了什么事要向大人邀功。
没听见他应声,慕容简侧转头来,抬头发觉自己望入了一双含忧带笑的眼睛。他放下洞箫,嘴角微扬,脸上浮现只有爱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眷念而微殇的温柔。
然后,慕容简放松神经的进入梦乡,直到夜色渐深。
在秋霜催人的寒凉里她想要一个可以环抱的温暖厚实肩背,无疑,她有邶风这个宝贝。
“是真的,还以为是梦呢。”她的声音听在耳中,仍带着梦寐里初醒时的含糊粘糯。
邶风无言以对,他知道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轻轻的一句话便能让他心起波澜,难以平息。
她是雪山上的一泓冰泉,他被卷入她那幽蓝的漩涡中,却不曾有过一点挣扎。
他见过太多的风云变幻,江湖之人许多今朝仍是意气风发,明日就落马败走异国,乃至囹圄半生。
有佛经偈子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对自己最在意的人,他有着最深的忧怖,他担忧着与她相关的一切未知的岁月,害怕等待着她与自己的一切未知的命运。
这世上有那么一类人,总是把自己的心意低低地潜埋着,甚至不需要你去发现它。
……
秋寒露更重,霜花次第开。在第一场秋雨过后,岭上越发寒凉。
黄昏骑射场
蓝天如幕,细云如丝,秋风洗空,吹透根根白草。
一根接着一根短箭破空而出,扎在场边立着的圆厚柳靶之上。
近看却见靶边处落了密密麻麻的箭羽,而中央红心近周却屈指可数。
慕容简一箭在弦,刚要脱手。耳边一阵风啸箭鸣之音,如利剑割耳,掀起一阵黄风。便见面前五十丈远的柳靶正中红心被贯穿,直直钉入黄沙地上。慕容简心头一震,转身环视。
碎阳萃灿如金,漫天撒网罩下。远处一少年持弓勒缰,马挺人立。一身青黑滚金外衫罩天青广绣袍,座下骏马通体全黑。
在这青天广幕之下有如风吹冷墨一般,在偌大的骑射场突兀得引人注目。隔了这么远,可他身上的杀意却那么明显。
他手中数根白羽箭如孤展开,雪亮刺眼,动作潇洒利落。慕容简听见耳边箭啸声嗖嗖不断,那一根根横镞利箭便破空而出,贴耳而过,一簇簇地扎在了场边立着的圆厚柳靶之上。风烟已过,远处的柳靶犹在狂颤。
先前被慕容简射中的那些靶头已然尽数断落,数支雪羽横镞射入靶后黄沙地上,齐整利落得好似被人细致地铺摆过一般。
慕容简惊魂甫定,那人张弓搭箭只在一瞬,却倏地把箭矢对准慕容简额头,脱手。“噼啪”一声,先前红心处的箭身已撕裂成片片花瓣般炸开,格外惊心。
慕容简强自压住心头震颤,按住佩剑准备殊死搏斗时,却见那人疾驰如风,四只铁蹄踏沙而过,掀起一阵黄风。
这少年骑射功夫了得,泼墨走龙一般的流畅华丽,带着铁血刚戾却又雍容高傲的气势。风平沙落,他持弓勒缰,人马立至眼前,抢在慕容简开口之前一脸坏笑谄媚道:
“慕容师妹,别来无恙。”
慕容简似是感应到危险,本能地瞬间后退数步。她的手指尖又凉又烫,心头一阵阵儿地发紧。
慕容简惊魂未定,逼着自己僵硬地看着他半晌,闻言后微微讶然,皱眉揣摩。
她冷冷看着男子,嘴角微微抬了一下:“你是……落……千山,落师兄?”
那人愣怔片刻,随意了然笑道:“新生祭曲水流觞会上不过一面之缘,小师妹竟然还记得我落氏,真是荣幸之至。”
声音低沉,带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只是眼里怨忿的怒火烧掉了他矫枉过正的企图,烧掉了他亲手筑就的樊篱,那眼里分明带着滔天怒火,仿佛要把眼前之物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