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今夕何夕,再见如昔》
第二十一章《今夕何夕,再见如昔》

……百里君羡身体微微前倾,他唇色嫣红发紫,逆着月光伸出手抚在容映雪脸上,那冰凉凉的手指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长年执笔的手指洁白修长,在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泛出灰,抚摸在她脸上,无端端透着妖异。

容映雪怔怔地看着他,百里君羡甚至还没说话,她却已心颤,只能瘫在他的怀里。

灯色暖暖笼在百里君羡脸上,凤眸浅笑,尽是温柔,他的温柔到让容映雪害怕,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朕忌惮的是他的兵权,调至边疆也不是长久之计。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在考虑陈仓暗度、借刀杀人,你说血海深仇的效果是不是更好。”

说完他慢慢笑了,这笑看得容映雪心尖猛颤。

容映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接口:“皇上英名。”

容映雪低下头再不敢看他,他仍旧抚着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还有,往后没有朕的指令,私下别再和逍遥王往来,这只会让你二人互生嫌隙。”

容映雪听完心中一痛,几乎流出眼泪,颤抖着贴紧他的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皇上深谋远虑,所言极是,映雪定谨遵圣命。”

“识时务者为俊杰,塌朕下江山,岂容他人窥觑。?只要逍遥王不狂妄行事,不去触犯朕的逆鳞,朕定会履行承诺,下旨将你赐为逍遥王正妃,并佑你一族。”

容映雪神情恍惚,良久才抿了唇角,亮晶晶的眼盯住他,似笑似戚道?:“映雪谢陛下成全……嗯……”

倏忽间,他以强者的姿态俯视,肆无忌惮地欺身压下来,将她用力箍进怀里,薄唇掠过她耳畔,声音微狠,低沉的嗓音犹如地狱里泣血的冤魂,带着浓烈的煞气和深深的失望道:“朕金口玉言,旁人或可毁诺,而朕不会。”

一字字像是向别人证明着什么。她苍白脸庞向后仰着,几缕鬓发散落在修长颈项,被他紧紧困于身下,不敢挣扎。最后一支发簪除下,青丝如瀑散落,丝丝滑过百里君羡的指缝。百里君羡执起一缕青丝轻嗅,像是渴求出征的野兽,在闻嗅着每一丝属于猎物的味道。

容映雪一动不动,浓睫微垂。只觉他眉目风流,神容隽美。

她望着百里君羡,恐惧滋生,恍惚觉得眼前是魔非人。

良久,容映雪死寂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唇畔浮起嘲讽笑意,魅惑道:“陛下的心意,映雪明白。”

百里君羡片刻静默之后,他将臂弯缓缓放开,修长手指拢起施映雪鬓角散落的发丝,沉沉叹了一声,手指慢慢地敲了敲矮几,门外的伺候的宫人听见百里君羡的暗示,推门进来。

百里君羡一双狭长的凤眼闪过复杂之色,不耐烦地皱眉道:“送她回去。”

容映雪眼里滚动着无奈和挣扎。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像是失水的鱼,只能蠕动,而吐不出一个字。

两名宫人进来后朝百里君羡欠身,便一已言不发,上前搀扶住容映雪虚软的身子,为她裹好绒氅,便径直往外而去。

绒氅很暖和,大得可以将她从头到脚包起来。

……

百里君羡半仰起头,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缓缓靠在榻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金案上累着好几摞尺高的奏章,京外诸行路按抚司分好,京中六部三司按轻重缓急齐整排列。

即便已驳回很多奏章,仍旧不少是急待解决的大事,有的攸关边疆军事,有的攸关内政裁决,有的有关黎民生死……如今没他的旨意,却一件都办不成。

紫金华服重衮独有气势威仪,周身层层密密的玄色衮纹与襟前金线暗纹繁复交错,灼亮的瞳眸,黯淡的脸色,与这万年不息的长明灯的璀璨闪烁相映成辉。

他倏忽间觉得当初父皇当年的抉择应该是对的,而自己或许不该谋逆篡谕。没有心怀天下、治国安邦的抱负,君临天下后又如何?

熟谙政治,操控权术多年后悠悠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的担子长年不息、一人独挑,终是苦多甜少。

不过这一切,都是是拜百里君临所赐。

思绪陡然飘远。百里君临自小就机智果敢,聪慧异常,更是搏得了父皇数十年如一日的殊宠。父皇甚至私下亲自教他治国安邦、授他奇门剑术、带他领兵布阵……

而自己却一直被他忽视,几乎整个往昔都是在他的赞扬声中长大。

明明自己为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却不得天心。母后常说“母凭子贵”,嫌弃地埋怨自己愚笨、无能,比不过百里君临,使得她总是不得宠,变相地偷偷变本加厉、不分昼夜地逼着自己博闻强识、习武练剑,结交各种权贵能人。

太多不甘,太多嫉恨,所以最终选择放手一搏,争一争,去改变命运的轨迹。

墙角的烛火噼啪爆出一丝火花,时间静静流逝。百里君羡手中豪笔微动,于奏折上圈点画横,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宫门内静谧无声。熏炉中杜若清苦的香气,袅袅飘散着。团团熏香在上方轻轻飘散,形如两条盘龙,相互缠绕,扶摇而上。隔着它们望去,一切都显得有几分凄迷。

……

寒霜笼罩整个东盛,长白岭与京都之间的驿站车马灯火彻夜不息,流水般匆匆而过。

宫门在身后无声息地合上,容映雪眼底迷茫,任凭左右宫人摆布。

容映雪身姿伶仃,尽量把身体缩在厚厚的绒氅之下,神色凄惶。少倾,她疲惫地瘫坐在车撵上,一路上木然凝望着行宫的高墙,神魂仿佛游弋已远。

宫人离开了许久,莺飞别苑内。

容映雪缓过神来,她身裹紫金云纹绒氅,恹恹倚在美人榻上,苍白脸颊上露出悲凄的苦笑:“与虎谋皮,是我不自量力了,可我容映雪所求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岁岁年年人不同,你又怎能奢望我不变。”

复又摇了摇头,看着身上的紫金龙纹绒氅不无遗憾地轻声道:“青梅竹马又如何?哼,为了一个慕容简,你竟然会有求于我。呵呵……,谁能笑容明亮,不离不弃,一如往昔?”

片刻后,她褪下肩头的绒氅,正色喊道:“来人,将这绒氅送回碧雪行宫。”便见一隐卫从屋檐飞下,躬身接过后,眨眼便隐入夜色中。

……?……

正午阳光刺眼,从窗棱的缝隙懒散的射了进来。遐迩阁背倚绵延雄浑的长白岭,在院中抬头便可见奇峰叠峦,飞泉流瀑缀于山间。

慕容简坐在窗前书案上,一双眼睛在看到墙角壁上,悬着一把的古剑,微微眯起。她一手震桌,古剑弹出鞘,落在案前,慕容简拿起巾帕拂拭,青锋依旧雪亮。

端娴少女,目光清冷如雪,手中古剑如一波秋泓。刹那间动如脱兔,身形如秋叶飞舞,纵斩天地、横劈千夫、斜挥苍生,每一个纵身、飞踢、挥剑,如北风卷地白草折般决绝,不带一丝迟疑。

倏地,秋水横空,惊虹横穿庭院,没柄直透一杆修竹,剑身摇晃,铮铮作响。

………

慕容简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后,刚推开珠帘进入内室,便见到窗前一个少年的身影。远远望去,只觉他身形修长挺秀、柔韧有力,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蒙清冷之意。

蓝衫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清黑的眉眼如同工笔勾勒,他皓月翡翠般精致光洁的五官,洁净的容颜仿若一轮皎洁莹白的新月,唇红齿白,修眉凤目,眸中更似泛着波光。

端的是温润如玉、清雅无双。少年在听道身后的动静后缓缓侧过身来。

睽离三年,此刻只有她和他两人,多难得。

慕容简多年未见他,欢喜地走到他面前,环着他腰紧紧抱着他,微扬起莹白如玉的脸,眼睛月牙儿般微微眯起。

她掉下泪来,脸上却浮出笑容,缓缓说道:“邶风,简儿好开心,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碎落的阳光洒在邶风的肩头,他整个人如清俊出尘的壁月,又似寒冷孤寂的流霜。而那双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眸,正静静地与自己对望,温润道:“凉风有信,秋月无边。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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