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东盛北接大荒轩辕,南临中原大理,西靠连绵高耸的长白岭。
这里物流繁荣,店铺连天,常有富贾大股长途跋涉来这里谈生意,做买卖。
这个国家的百姓十之八九选择从商,民间更是推崇“宁为百铺长,不做田舍郎。”、“不士、不农、不工、从商。”的风俗。
因此土生土长的东盛百姓往往还是个垂髻孩童时就开始学习打算盘,记账等商贸基础活计。
家境殷实的子弟更是早早地随从商队走南闯北,积累下其他子弟需花半世才能学到的经验与本领。
按照我们往常的观念,富裕必然是少数人残酷剥削多数人的结果。但事实是,东盛商业贸易的发达、富商大贾人家奢华的消费,恰恰富裕了东盛百姓,故而东盛号称海内首富之地、商业帝国。
东盛长安街上第一家专营异地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票号——大名鼎鼎的昌华票号,至今为止仍在东盛、中原、大荒拥有最多的店铺,生意做满天下。常有到昌华做生意的富贾在进入昌华的大宅深院后感慨道:“到这里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富贵。”
昌华的主人,则是富冠天下的皇商慕容氏族。慕容府坐落在东盛南都的长安街,整个府邸就占据了两条街道。
这些富贾大股并不孤陋寡闻,世间的大宅深院也见得多了,但一进这个宅院,记忆中的诸多名园便立即显得过于柔雅小气、扭捏庸俗。
进门一条气势宏伟的雕花黄杏木甬道把整个宅院划分成好些个独立的世界,而每个世界都是庭院设计中令人叹为观止的构建。你只要在这个宅院中徜徉片刻,便能强烈地领略到一种心胸开放、敢于驰骋天下的豪迈气概。
万里驰骋收敛成一个宅院,院子里无数飞檐又指向着无边无际的苍云莽天。钟鸣鼎食的巨室不是靠着祖辈庇荫而碌碌无为地寄生,恰恰是终年不间断地开辟商路、赶制新品实现着巨大的资金积累和财富滚动。
因此这个宅院没有像其他远年深院那样透露出种种避世、腐朽、或神秘感觉,而是处处散发着一种姿态从容的东盛一代巨商的人生风采。
慕容氏族惯出情痴,百年一来,各届家主均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因此慕容氏族家业虽大,但人丁稀少。而这一代家主慕容安却打破了惯例。
其夫人早逝,慕容安一直未续弦,其痴情常常为文人墨客所称赞。然而十年前,慕容安从中原行商回来后带了一个稚童。一时间,人人都开始打探这个男孩的身份。
众说纷纭之际,慕容安力排众议,公开对外宣称是自己早年遗留在外的儿子,名为慕容邶风,是名副其实的慕容氏族二少主。
然而整个慕容府上的人,都被下了禁令不可枉自上门叨扰这位二少主。
因此这个少年数年来就像隐形人一样,整日待在集岚院里,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
时间其实过得特别快,慕容简其实快忘记那个曾经对她温润如玉的二哥,慕容邶风。
慕容简第一次见到邶风是在集岚苑。秋之暖阳,南都的七月的天很蓝,整个园子开满了一田田蓝色的雏菊,慕容简看见那个着蓝衫的男孩儿坐在自己常去的凉亭。他的脸很清秀,他的头发和眼睛映着天地间神秘幽深的蓝光。他身上有着和慕容家男子不一样的光华。
慕容家的人是张扬的耀眼,这个少年则泛着宝剑尘封的流光,沉静内敛。
慕容简承认当初第一眼见到散发着清冷忧郁气质的邶风,就特别喜欢缠着他。初次见他,青色描金织锦外衫,翻着织白领子,晶澈宛若月亮般茭白的皮肤,刻画着暖阳中映着流转的时光。
一双眼瞳沉润如墨,眸中更似泛着波光,带点点漆蓝,当被他注视着时会觉得饱含哀怨兼深情。当时她就在想,这少年怎么能长得如此像妖孽。
慕容简想要偷偷地溜走,但是他已经看见了自己。他溜下亭子分拂着长草向她走来。背后浮动着晶蓝的天空和花朵,他对她微笑,“我是你的义兄,邶风,你是简儿吧?”
邶风七岁便有神童之称,他的才华仿佛无穷无尽。
他工诗善画,还会抚琴吹箫。他喜欢种花下棋,有时也玩装裱篆刻。他给慕容简治小印,画扇面,用草木竹石制各式各样的盆景。
他认得慕容府里堙没的石碑上奇形怪状的古老文字,他还能分辨几乎所有草木鱼虫的名字。夏天时他教她辨认天上繁密的星座,冬天时他会在火炉旁为她讲起异趣杂谭,曲词歌赋。
他施展起轻功有如天空中飞逝的流云。有一次父亲教了他们那招“物换星移”,她才知道这么简洁实用的剑招原来出自邶风。父亲瞧见后略加修改,成为后来饮誉江湖的“破月剑法”的第一章第一式。
十一岁起邶风开始淡出慕容府昌华的商务。他执意外出游历,常常一去数月。每次回来,他都会带给慕容简一些有趣的玩艺儿,讲一些稀奇的见闻给自己听,但这样闲适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他在府上住不了多久便又会离开。
偶然邶风也会受伤,在府里休养较长一段时间。他自己开出药方,他唯一的僮仆阿潼替他买药煎药。当他养伤时,父亲和大哥虽然不会刻意关心,但总能及时遣送来最好的医师和药材。
那时候大哥慕容延已开始接手昌华的生意,后来更是赴长白天下商院求学。慕容简便趁这空闲机会从早到晚缠在他的身边,给他念书,逗他说笑,或者偷看他睡着时才露出的攒眉咬牙强忍伤痛的样子,画下来送他。
看见自己画的画,邶风总会笑,那时他的神情就象是清溪里映着的一段天蓝。
慕容简多么喜欢看到他的笑容,特别是当他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宇间聚合起淡淡的忧悒。
邶风十五岁时突然离开了慕容府,慕容简到处都找不到他。父亲最后告诉她,邶风要去了却一些事情,无论事情成功与否都不会回来了。
慕容简那时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听到邶风走了,最初也曾哭闹。曾有数不清的梦,每个梦里有他;曾有数不清的情感,每种情感里有他;曾有数不清的追忆,每次追忆中有他。
但日子久了,慕容简心中产生的更多是失望与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如今快分离三年了,慕容简表面表现得愈来愈漠然和无动于衷。
真正的忘记并非是不再想起,而是偶尔想起后心中却不会再起难以平息波澜。
往事成风,她怕等一个人的时间再久,却没有相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