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六年，四月廿二，天阴着，下着蒙蒙的细雨，婚典就在今天。往后，一切未知。

天还没有大亮，梅香就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说今天是公主的大日子，得好好准备，要喜庆。我暗自笑笑，现在进宫对于我来说和上刑场没两样，哪有人上刑场还欢天喜地的呢。

单纯的梅香并不这么认为，她认认真真地给我梳了个庄重的发式，还施了些脂粉，掩盖住这些天因不停赶路而留在脸上的苍白。我要梅香把我弄得尽量精神一点儿，今天的婚典上我会以使臣的身份献上公主的嫁妆。

礼乐声中，公主着一身接近正红的华袍走在前面，我双手端着一个乌木托盘，盘里是一只翡翠如意和一卷礼单。公主拖在地上的礼服后摆往前进一步，我便跟着前进一步，直到礼服后摆停止移动。

齐国的君主萧远晟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台阶，牵住公主那只纤细的手，领着她走向龙椅右边的位置。龙椅左边坐着齐国的皇后，一个庄重而又妩媚的女人。若说永安公主是晓寒深处一支暗自开放的梅，那她便是暖春时节一朵庄重名贵的牡丹。至于萧远晟，我这时才见得庐山真面目，他的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带着迷惑感，若不是路上经历的那些事，我一定会认为他是个谦和之人。

待到公主和萧远晟坐定，我便上前几步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说：“越国使臣柳昭清向陛下献礼，以示我越国友好之意。”

“免礼，朕明日便派人前往越国，以答越国君主。”声音也是那样的温柔谦和，但我却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暗藏刀锋。

“谢陛下。”说完我站起身来，将托盘交与一位公公，由他将托盘呈给龙椅上坐着的那只笑面虎。

笑面虎也不将礼单打开看看，只是摆摆手让那位公公退下，对我说道：“越国既送来如此美貌的永安公主，又何须再送这些东西呢，实在是多礼了。”

“越国与齐国结为秦晋之好，陛下在‘礼数’上如此周到，我越国岂能不守礼数？”我也不含糊，话中带话，各自都心知肚明。萧远晟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戏谑，仿佛我只是一只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捏死的蚂蚁。

我显得越发恭敬了，等待着萧远晟的回答，本想他一定会有所举动，按以前的事情推敲，至少他会当场羞辱我一顿，却不料他只说了一句：“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赐座。”

我在右边第三个位置坐下，今天我的身份是越国使臣。坐在那里，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紧绷着，直到礼乐声停止，婚典结束。

永安公主成了齐国的玉贵妃，我随她住在瑾瑜殿。

是夜，萧远晟并没有来瑾瑜殿，只是派人来说，今日饮酒过甚来不了了。我打发了来传话的公公，向正屋走去，公主应该还没睡。

我敲敲门，等到里面传来哀婉的声音“进来吧”，我才推开门走进去。公主见我进来，便让素云和流月退下。

“玉蝉姐姐，你还好吗？”

“还好，妹妹一定累坏了吧，如今到了这宫里，你我更是要小心啊。”

“嗯，我知道的。对了，陛下今天来不了了，姐姐快些休息吧。也许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呢。”

公主点点头，叫来流月帮她把繁重的发式取下，洗漱一番便睡下了。我回到自己的屋里，站在窗前，望着月亮的月晕，我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梅香端来热水让我洗脸，洗过脸，头脑立马清醒了不少，于是打消了出去走走这个念头，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我望着床帐的顶部，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呆呆的望着，直到二更天才恍惚进入梦里。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张张脸从我眼前闪过，爹娘的，大哥的，家里的所有人都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李大哥的脸。梦里李大哥用惆怅的眼神望着我，说：“阿清，你还好吗？”我想要冲过去，抱住他，对他说：“李大哥，你带我离开，带我离开。”但是我怎么也挪不动腿，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急得我快要哭出来。这时一只手推了推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梅香蹲在床边。

“小姐该醒了，你还要陪公主殿下，哦，不，玉贵妃娘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哦。”我应着，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半眯着眼睛，拿过梅香递过来的帕子，洗了洗脸。漱口之后，我喝了几口茶，便穿好衣服，一名叫春鹃的宫女和梅香一起替我梳好头发。我到公主屋里时，公主刚起来，我坐在凳子上等公主洗漱完毕。

坐下来，没有事情做，就想起昨夜的梦，不知家里人都过得怎样了，李大哥还好吗？不禁出了神，直到公主轻轻拍了拍我，才醒过来。公主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妹妹想李将军了吧？”

“姐姐你说什么呢，走吧。”我赶忙否认，脸上却一阵羞红，随之而来的便是伤感。我和素云跟在公主身后，一路上我用尽全力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等到达皇后的寝宫时，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先由管事的太监通传，得到答复之后，我才随公主进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公主身后，直到那位皇后娘娘以随和的语气说：“玉贵妃请起，柳女史请起。”

公主起身后，我才起身。皇后娘娘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人，容貌上虽不及皇后娘娘，却也是国色天香，大概也是皇上的妃嫔。皇后娘娘让公主坐在另外一边的椅子上，我便站在公主身后。

“这是淑妃，当朝礼部尚书的大女儿，临梁有名的才女。”皇后娘娘向公主介绍道。

“想必这便是玉贵妃妹妹吧，果然是温婉动人啊。”淑贵妃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想来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反而是皇后娘娘让我觉得不错，却也不敢大意。

“以后就都是姐妹了，理应和睦相处，好好服侍皇上，为我大齐皇室开枝散叶。”皇后的声音依旧随和，听不出破绽。

“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昨晚服侍皇上，今天来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身影跪在地上，声音也娇媚得快要滴出水来，话里含着几分挑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