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的脚步有些乱，她比我大两岁，比我更清楚我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她现在也许像我同情永安公主一样同情着我。但我走在去前厅的路上，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没有了负罪感。至少我没有在永安公主的保护下苟且偷生，没有让她独自承担所有。

刚到前厅，还没来得及吭声，一位大公公便对我爹说：“开始吧，柳大人。”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刑部尚书柳是哲之女昭清，才貌双全，机智过人，拜为女史，今永安公主和亲于齐，特遣随行，以示我朝之友好，结万代之睦邻。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站起来，突然发现今天我在地上跪了两次，每一次都给我带来些不同，第一次，我及笄了，第二次，我就要别家远去了。

送走了宣旨的大公公，娘终于忍不住了，拿着手绢捂着眼睛，大姐二姐也陪着流泪，只有爹和大哥还算镇定。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圣旨也下了，想要装病也没可能了。我就在家好好休息着，等着宫里的消息就行了，也省得提心吊胆的。”我在自己有限的词汇里找不到话语去安慰她们，所有的话语在事实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吃晚饭时气氛沉闷得可怕，我只能低着头，往嘴里扒饭，大姐已经同大姐夫回孙府了，娘和二姐在吃晚饭前还哭过一场，爹和大哥也板着脸，反而是我以不知者无畏的态度面对这一切。

我死命地盯着碗里的白米饭，用筷子一颗颗地扒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块红烧肉，我猛地抬起头，只见我大哥正苦笑着看着我。说：“吃吧。”这句话让我感到了无限的惆怅，仿佛我要去赴鸿门宴一般，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爹把我叫到后厅，让我在曾祖父的画像前跪下。我不想跪，我害怕站起来后我的人生会变得更惨。但我还是跪下了，根本不去想我膝下有多少黄金，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爹这样严肃地和我说话。

“昭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如今就要随公主远嫁齐国，行事做人要有分寸，不可像在家里这样没大没小了，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孝道啊。”

“爹，女儿知道了，只是去齐国而已，又不是上战场，您不用这么忧心吧。”

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挥挥手让我出去。我慢悠悠地走回屋里，心中对未来没有任何畏惧，也没有任何期望。

回到房里，春景正在专心绣一只紫红的香囊，我推门进去她才从凳子上站起来。我看着她，才想到，不能让她也随我去齐国。

第二天我去找大哥，他正在那里自己同自己下棋，这在以前的我看来很无聊的一件事，但这时我却想多看一会儿。他把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头也不抬说：“没事你肯定不会来找我，说吧，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大哥我的。”

“说得我像交代后事一样，你是我亲哥哥么？”我坐到他对面，顺便拿了颗黑子，落了下去。

我这一搅局他没办法好好下棋了，只得抬起头认真听我说话。

“春景不能随我去齐国，所以哥哥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欺负，实在不行，哥哥你就纳了她吧。”

“别！照顾她可以，后面的别提——你这一去，家里可就冷清了。”说着哥哥像个老人似的叹了口气，和昨天夜里爹的叹气是那样的像，我想我应该学着去安慰他。

“哥，其实吧，我是因祸得福了，我去了齐国，至少不用嫁人啊。”

“你呀你，什么时候才长得大呢？护送你们的李将军是我的好友，路上他可以照应你，到了齐国可就全靠你自己了，别再孩子气了，该长大了，昭清——对了，公主性子软弱，多照顾她一点儿吧。”

大哥很少和我提及永安公主，今天这话听着实在有些暧昧，可离别在即，我却不能引出什么伤感话题，只得插科打诨地道：“哥，你怎么和娘一样啰嗦起来了呢？这样下去，讨不着媳妇儿也就罢了，小心连嫁都嫁不出去。”

“你！”

大哥一时气结，我在他的手离我的头还有一寸时闪开了，站起来，往回走。我没有回头看大哥，但我知道他在看我，看着我离开。

现在，我只需要每天睡好觉，吃好东西就行了，无聊时就看着春景忙来忙去帮我收拾东西，恨不得什么都让我带上。

“小姐，听说齐国那边儿比我们这里冷，要不把冬衣全带上吧，免得着凉了。”

“小姐，这些书我都用箱子装好了，到了那边自己整理一下就好了。”

“小姐……”

“春景，我觉得我不是去给公主当陪嫁，而是在搬家。”

春景无语地看着我，突然就哭了起来，我只是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这两天哭的人太多了，我已经对眼泪感到麻木。她们无止境的眼泪让我怀疑自己快要被秋后处决了。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躺在床上，想，宫里差不多也该来消息了，然后我就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别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