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彭公公来了……”小五哥哥喘着粗气,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有什么话,你慢点说。”爹爹手里的卷宗掉了出去。
“这么着急?”爹爹顾不上捡拾落在地上的卷宗。慌乱中,随意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跑出去接旨了。
“圣旨到。”一身红衣的彭公公使出浑身解数。
还在远处折枯枝败叶的我,看着大家急急忙忙跪在地上,无知懵懂的我直接乐的拍手叫好。好在青瑶看见我,连忙起身过来拉住我,按着我跪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帝都丞相南宫翼之女南宫绮自幼习得乐舞,特赐南宫府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从今日起,着南宫绮进帝都司乐殿任副掌乐一职,后日进宫。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皆喊。
读完圣旨的彭公公赶忙过来扶起地上的爹爹,爹爹站起来,“彭公公,一路劳累,进府喝杯茶吧。”爹爹弯腰做“请”状。
“不了,不了,咱家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呢,南宫大人,留步,留步。”“公公慢走。”
爹爹把彭公公送出门之后,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地坐在正屋的那把朱红色桃木椅子上,娘亲也从隔壁厢房出来。“翼,绮儿要被送进宫了,可惜没能等到一年一度的司乐舞师资格选拔考试了。”“是呀,还没有等到就要离开了。”爹爹眼里闪着泪光,娘亲也跟着啜泣。
"老爹,老爹,我又有糖葫芦了,你看。”我欢喜地跑进去,扑倒在爹爹怀里。
抬头时,看见爹爹眼里闪着泪花。几日来,爹爹脸上长出了些许皱纹,整个人看起来沧桑得不成样子。我原本的高兴劲儿消失了。踮起脚尖,食指笨拙地给爹擦去泪花。
原本给爹擦眼泪的我,转过头猛地看见娘也在啜泣,“娘,你也怎么哭了,不哭不哭,琰丫头在这里陪着你。”
“琰儿,爹娘没事,青瑶,带二小姐去玩吧。”爹娘兴许是被我的话语逗笑了吧,他们分别都抹掉了挂在眼尾的眼泪。
“是,夫人。”
“二小姐,我们走吧。”
刚要出门时,撞见哭红了眼睛的姐姐走了进来,“爹,娘,我去。绮儿进宫,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早了些,爹,娘,没事的,后天我就启程,我想把小五和墨娘带进宫去。”说着,姐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姐姐。”我试图叫住她,可是姐姐撒子。很快跑进了后院,不见了人影。
隐约间,听见爹娘的对话,“没想到啊,琦儿怎么会这么早进宫?”这是娘的声音。
“这件事都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心里也没个准备。”
娘听完,哭的更凶了,不知怎的,我心里也一阵一阵泛酸,好难受。
我知道,姐姐她去了哪里,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后花园里,在那棵爹爹为娘亲手种下的松树下,呆呆的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沉默着,不说话,像极了门口静默的两尊狮子雕像。
“老爹,娘,你们不哭。琰丫头去找姐姐。”
“好,去吧。”娘亲点点头。、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和青瑶过去找姐姐的时候,姐姐一个人坐在地上,使劲儿用手背擦着眼泪,本来很红的眼睛更红了。
“大小姐,别哭了,用手绢擦擦吧。”青瑶坐了下来,右手递给姐姐白色的手绢。
“姐姐,别哭了,琰丫头给你跳舞,好不好?你脸都哭花了,可不好看了。”说完,我在地上转着圈儿,两只手腾空而起。
姐姐忽然破涕而笑,起身说:“不对,跳错了,姐姐给你示范好不好。”
“不用,不用,姐姐笑了,我就开心了。是吧,青瑶。”
“嗯。”青瑶拼命点点头。
就这样,三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下午,玩一阵,笑一阵,到了黄昏用晚膳的时间。
姐姐离开的那天早晨,临别的前一晚,府上的大家都没有睡,爹爹和娘亲在昏暗的烛光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夜,娘亲熬红了眼睛。
后来小五哥哥来我房里,把白天到东市去买的糖葫芦拿来给我,他悄悄跟我说,“琰丫头,你不知道吧。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落泪呢。”
“小五哥哥,爹爹落泪是因为姐姐要离开了吗?琰丫头也很舍不得呢。”我握着姐姐去集市买给我的小布偶。
“嗯,琰丫头,我明天要跟你姐姐走了,你舍不舍得我?”
“舍得,因为有小五哥哥在,我姐姐才不会离开我,你替我照顾姐姐多好。”
听我说这句话时,小五哥哥原本有神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顿了顿说:“琰丫头,你知不知道,启程,是这世间最痛苦的离别。”
“嗯,什么?你说什么?”“你还小,你不懂了,好了,我带你去找师父,师娘吧。”
“嗯。”我点头。
小五哥哥温暖的掌心牵过我的小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小五哥哥牵我地手,我总是感到很安心。
姐姐的厢房灯火通明,我和小五哥哥走进去时,墨娘正在为姐姐收拾行李,娘亲还在一旁嘱咐,“记得该带上的都带上。”
姐姐坐在铜镜前,声音无力地回答着:“好,娘亲。”
看着镜子里的姐姐,十二岁,还要梳着那么沉重的发髻,流苏的耳环在烛光下摇摇欲坠,笨重地九黎簪深深插进姐姐的头发里,九黎簪是每个掌乐戴的,它是身份的象征,可是,对于姐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墨娘为姐姐画的妆也很好看,是姐姐最喜欢的烟花妆,不娇媚,不浓艳,在姐姐脸上霎时好看。
看着姐姐,我突然有种想冲上去抱住她的感觉,哪怕一会儿就好。正想着,自己的腿脚已经迈了出去,奔向姐姐了。
“姐姐,琰丫头不想离开你。”我大声哭喊,紧紧抱住姐姐。 “不会的,姐姐不会离开的。”
“夫人,天已经微微亮了,我为大小姐梳洗装扮吧,好尽快赶路。”墨娘一旁催促道。
“好妹妹,不哭了啊。”姐姐抹掉我眼角的泪滴。
天终于大亮,我放开姐姐,一个人走过去和娘亲坐在姐姐的平时画画的椅子上,手里玩弄着笔墨。
姐姐梳洗完毕了,准备出门了,门外,娘亲带着我站在后面,爹爹还在跟姐姐寒暄,“快上车吧。”
“爹娘,我走了。”姐姐挥挥手。
“老爷,夫人你们放心吧,我和小五会照顾好大小姐的。”墨娘扶姐姐上了马车。马车跑出去了好远,姐姐一只手撩起马车帘子,头一直转向南宫府的方向,最后,在阳光下成了一个黑点远去了。那年,姐姐只有十二岁,小小的脸蛋写满了哀怨,九岁的我还记得姐姐撩起马车上的帘子依依惜别的泪人样。原本清瘦的脸在冬日暖阳的映衬下,哭了的姐姐脸显得越瘦小了。
娘亲早已扶着爹爹泣不成声了,要不是青瑶扶着,就差点昏厥过去了。早年,身为司乐舞师的娘亲。又何尝不知,那遥远的深院宫闱埋没了多少年轻女子的单纯与天真,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是啊,进了宫就别想着回来了,小五哥哥你说的没错,启程真的是这世间最痛苦的离别。
自从姐姐进宫之后,每隔一个月南宫府就会收到姐姐的来信,姐姐每次都会向家里报平安,从来都不会说她的忧愁。五年来,姐姐一直从副掌乐到掌乐,再从副典乐到典乐,后来再从司乐到尚乐,其中的艰辛和坎坷姐姐从未提过。
姐姐离开后,南宫府更冷清了,没有了往日姐姐和我练舞的时节,娘亲虽然对姐姐甚是想念,但她对我的舞姿越来越严苛,出去玩的时间更少,基本没什么事我出不了门。
几日的苦练,让我浑身都开始不舒服,我寻思着偷偷跑出去,去找蓝少阳玩,结果,被爹爹抓了个正着,被罚禁足半个月,没有他的允许,一律不准别人探视,只允许青瑶送三顿饭菜。
冬天越来越深了,这天,幻璃国下起了很大的雪,早晨,我听见青瑶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知道她有什么消息来告诉我了。
“小姐,你听我说啊。”青瑶推开门走进来。
“嗯。”
“我听宁博府里的小安子说,蓝少阳也进宫了。”
我听完很诧异地看着青瑶:“我们不是知道他进宫了吗,我们两个不是还跑去看他进宫的样子了吗?话说,他为什么进宫?”
“也是,小姐,看我这记性,至于他进宫的原因,这我也不知道,说是当今圣上的妹妹长公主和悦缺一个陪读侍童,而且点名要蓝少阳。”
“哦,我知道了。”小小的我眼里充满了失落。
九岁以前,我永远都不知道那个叫什么宫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哪怕流着血都要进入,哪里真的是天堂吗?九岁以后,我好像弄清楚了那些人为什么要进了,因为那里有无上的权力,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里即是人间天堂,也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