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三)
冷雨(三)

“天烬之下凝碧开,乱世之人多成殇。短风来,忆人长。何处是归乡。千年古城明月夜,旧人在煌堂。意风发,人未凉。何处梅花落,故人已归乡。”

她在梦中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依旧在那顶软里。她想开口,却蓦然地发现喉咙中仿佛又有真火在无情地舔舐。明晃晃的珠帘外映着老女史苍老二沉静的面容,冷风吹来,寂寞的风声中夹杂着奇怪的音律,仿佛是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用着极为模糊的音调哼出了一首歌来。

那歌声委婉动听,犹如天籁,悲悲切切,宛如从天上来。

一时间,她不禁有些痴了,颤抖的指尖摸到了那一支碧绿的玉屏箫,在她的手指中来回地流转着,宛如盛开荷塘一片。

那样的歌声,分明是,分明是——。

她屏住了呼吸,想要更加清晰地听清楚那首歌里在唱着什么,然而,那首歌曲的音调却是隐晦而沉默,吐出唇瓣后就已经消失在风中,连那些陡然拔高的音节她都没来得及记住。

是谁,拥有那样甜美而苍凉的歌声。

有一个名字,已经熟练地在舌尖上打滚。却又迅速地在她的心脏深处快速地隐去。

“苏姨,有歌,有歌声。”她抬起手来,捂住了那只被绷带缠绕的左眼,独睁的右眼里流露着疑惑的神情。她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眼神严肃的侍女,小声开口:“我听见有人在唱歌。那个人在唱我母亲的曲子。”

小公主的眼神隐晦而羞涩,那只漆黑的右眼里仿佛隐含了无数的深意,想要从唇边默默地说出,却又欲言又止。她的双手痛苦地绞在了一起,那一支修长的玉箫绽放在她的指尖,青葱的碎影映衬的她美丽的面孔愈发地宁静而沉默。

“歌声?什么歌声?”显然是在珠帘被撩开的瞬间就已经惊觉般地洞察出对方的古怪之处,年老的女史看到公主惊颤的神情之后立刻明白过来,不禁屏息凝听——然而,什么也没有。只有寂寞的风声萦绕着指尖,仿佛能展开一片薄薄的蝉翼,冷冽的风声里有着极为模糊的欢声笑语,从金碧辉煌的永享殿一叠叠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犹如浪潮堆积而来,汹涌地滚动着。

在这样旖旎而糜烂的辉煌下,就算有人独舞吟歌,恐怕也是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唱响。又怎么能够被人听到。

“没有歌声,公主。”苏女史轻轻地叹气,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公主,“公主怕是念母心切而幻想出的错觉吧。”

“不,不!有的,真的有!”那声音仿佛已经小了下去,迅速地隐没在冷冽的风声中。屏息倾听的小公主忽然回过神来,急切地争辩着,苍白的脸上再度泛起热烈的红潮。她刚一开口,便是一阵激烈地咳嗽,连说话也无法完整:“真的有,真的有的。那个人,那个女人在唱我母亲的歌。”

“公主,斯人已逝,莫要再说这些无用的话。”看到小意惊慌失态的模样老侍女的目光愈发严肃,“再过几日就是夫人的祭日。倘若公主有心惦记,苏宜必当恳请皇上念在公主如此孝顺,可当去见见夫人。”

苏女史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冰冷如雪。那样冷漠而锋利的目光如同看不见的刀剑朝着她的脸袭来,让她在瞬间清醒。

她陡然一个激灵,内心蓦然翻涌而来的恐惧将她瞬间压倒。她沉默着,暗自握紧了那支绿色的玉箫,指尖微微发抖。

真的听错了么?为什么,那歌声如此熟悉,就像是她儿时母亲在她的床头日夜哼唱的曲调。

那一瞬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那个美丽的女人又再次站在她的床头,湛蓝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温柔得一如既往。母亲的双手仿佛穿越了时光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疼惜无比地看着她,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小意。

“走吧,公主。”老女史的目光严峻犀利,那张苍白而纯美的面孔同她记忆深处的一张脸相互重叠,不停地交换着。然而,她却只是沉吟着,开口催促着:“吉时快到了。错过了时辰,恐怕就来不及了。”

“等等,苏姨。”年幼的小公主忽然探出头来,不顾迎面而来的冷风,撩起了裙袂避开了左右侍女的扶持,摇晃地走下轿来。第一次,她居然不惧怕苏女史严峻而冰冷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那些花儿开得真美。我想摘一朵,送给我的母亲。”小公主开口乞求着,脚下那一朵朵凝碧色的小花在微风中凝固般地怒放,冷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微响。

幽绿的花朵,如同一只只在暗夜里窥视的眼睛,无声地睁开了双眼,寂寞地凝视着。

“既然公主喜欢,那么老身就当做成人之美吧。”苏女史微微一笑,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上仿佛有泉水涌动,渐渐地浸透了她那双冷漠犀利的眼睛,“说不定夫人的坟头上如今,也开满了这样的花吧。”

那些只能绽放乱葬岗坟前的花朵,在天烬国被誉为“不祥之兆”。如今,却早已遍布了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寂寞而又深情地绽放着,用娇嫩的花蕊冷冷地凝视着来往的每一个人。这些年,这个落寞而森严的皇宫里又有多少人被埋葬于看不见的宫墙下,他们的眼睛早已在充满了花香的泥土下腐烂成白骨,深深的眼窝化成了骷髅,依旧哀号着注视着这片天空。

每当午夜,有风吹过,总能听见乱葬岗上那些日夜归来的魂魄痛苦地呜咽着。

等到来年的春季,这些化成了白骨眼窝的花朵又将会重新绽放,盛开一片吧。

到时候,又会是谁在这片国土上君临天下,俯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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