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曾经的梦想
离开曾经的梦想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凌雪静静的躺着,静静的闭着眼睛。

周惠梅坐在床边,泪水汹涌不止。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仅仅一转眼活生生的女儿就变成了这样。从昨天到今天,女儿没有任何知觉,她却好像经历了几百年的煎熬。她祈祷女儿快点醒过来,可醒过来又该怎样对她说……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护士走进来,轻声说:“大婶,你一夜都没睡也没吃东西了,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我先守着她,你去吃点东西吧。”

周惠梅感激的看了一眼护士,无力地摇了摇头。

护士叹了口气“你的家人还没来吗?”

“还没有。”

“昨天我们已经与你们村联系上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

周惠梅的眼神变得更加黯淡。

是一种酸沉的疼痛唤回了凌雪的感觉。

她的身,她的心,她身上所有的筋骨、肌肉就像被放在烈火里,又像被埋在冰山下。凌雪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

周惠梅看到她蠕动的手指,欣喜的抓住。

凌雪朦胧的家庭视线看到的是一个白色的世界,随后是母亲红肿的双眼。

周惠梅抹了把眼泪“雪儿,你总算醒了,总算醒了。”

凌雪勉强的叫了一声“妈,我们——这是——在哪儿?”说完,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

“雪儿,我们是在医院里。”

凌雪疑惑,怎么会在医院呢?旋既,她想起了,想起了那团幻化的红色。她一激凌“妈,我伤着了吗?”

周惠梅强忍泪水“雪儿,你刚醒,别多想了。”

凌雪用尽力气动了动,她试图知道自己伤在哪里。左腿的大腿骨怎么椎心般的痛?她伸动右脚试着探寻左脚,却怎么也找不到。冷汗一下子出满全身“妈。我的腿——”

“雪儿,雪儿。”母亲的泪落了下来。

“妈,你告诉我,我的腿咋了?!咋会不见了?!”她的泪横溢入耳。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不怎么高大却显得很魁梧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周惠梅忙站起来。“雪儿,快看,你伯来了。”

凌雪把脸转向里边,泪水更快的涌落。

“雪儿,伯来了,咋理都不理了?”来人的声音洪亮而沉稳。

周惠梅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随她走到了门外。

“惠梅,雪儿的腿真的断了?”

“嗯。”

他点起一支烟,使劲的抽了一口,“这孩子以后可咋办哩!”

“都怪我,我——”她痛不欲生。

“好了,别这样,现在你应该坚强,不然雪儿该靠谁啊。”他的声音里满是安慰。

周惠梅竭力地平静下来“建忠,建年咋没来?”

“唉,他一听到这事都懵了,跑了几家借了五百块钱。他找我说麦还没种完,让我带来。这是我的两千块,一块放下。看到你们我也放心了,等一下我就回去,再想想办法去弄点钱。”

周惠梅想说什么,接过钱,张开的口却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最苦涩的泪水应该是最伤心的结晶吧。

凌雪的泪湿了半个枕头。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走着,奶奶还在村口等她回家,可是——她不要这残酷的现实!不要!不要……

她疯狂的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疯狂的哭着。流进肌肉里面的水使手臂立时像面包一样肿胀起来。

周惠梅跑进来,紧紧地按着凌雪,声泪俱下的哀求“别这样,雪儿,妈求你了,别这样。”

“妈,我不要这样,这样我该咋活啊!”

凌建忠慌忙去找医生。

医生给凌雪注射进一支镇静剂。

凌雪渐渐冷静下来,泪却依然不止。她无力地说“你们都出去吧,出去啊!”

一位护士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照顾她好了。”

周惠梅用无助的眼光看着医生,医生点点头说:“走吧。”

病房瞬间显得异常安静。

护士一边整理着床单一边说:“你叫凌雪,对吧?很好听的名字。”看凌雪无动于衷,又接着说:“你一定看过张海迪吧,你看她多坚强啊!”

凌雪绝望地摇了摇头,“不要对我说这些,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其实,我想对你说,就算不为你自己,可为了爱你的人,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不!不!我不要活。”

“听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昨天,你母亲把你送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只有十五块钱的回去车费。肇事司机身上才二百块,要交住院压金远远不够。你母亲求院长,院长不答应。因为我们院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后来病治得差不多了,家属却带着病人偷跑了。你母亲就跪下来发誓她不会昧良心。院长拗不过答应了。清理过伤口,医生发现你的左膝盖骨完全碎裂,没有办法只能截肢。你母亲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她又一下子跪在院长面前,那个场面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落泪。院长说,这次他也无能为力了,让她赶快在协议书上签字。不得已你母亲只好签了。从手术室出来 ,你奄奄一息,你母亲就一直守着你,一天一夜了,她一滴水也没喝,一眼也没合。”

凌雪的心一阵阵的痉挛。

护士顿了顿又说:“你看你的生命已不属于你自己了,她是你母亲用眼泪换来的,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活着,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凌雪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闹了,只是日夜不停的流着眼泪。

每天早上,母亲买来饭菜,凌雪只喝几口豆浆。母亲说:“这咋行呢,多吃点身体才能快点恢复。”凌雪就抿着嘴再喝两口。护士来整理房间,医生来查房,量体温输液。每位医生,护士都想逗她开心,可她脸部的神经就像死去了似的。

周惠梅担心地问医生,“她这样下去会不会憋出啥事儿?”

医生沉思了一下说“一般不会。她现在正是适应、接受的阶段,以后或许她会好起来,或许性格也会有比较大的转变,但不管怎样希望你能为她创造一个温馨的环境,这对她的恢复是必需的。”

第三天。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周惠梅忙去开门。凌雪背转脸去,眼泪依然往外淌。

门口站着十几位少男少女,或捧鲜花或拎水果,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多岁,仪表端庄的女人。

“你们——”

“哦,凌雪是住这个房间吗?”

凌雪一听就知道是班主任郑老师的声音。她慌忙用纸巾擦去泪水,慢慢的转过脸,却不敢抬头。

“凌雪。”郑老师坐下来和蔼地说:“大家听到你的消息都很难过,本来想早一点儿过来的,可是昨天在考试只好等到今天。”

“谢谢你们。”凌雪轻声说。仍然不抬头,她害怕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害怕一抬头泪水就会落下来。

同学中,王海是最高的一位,足有1.85米,只是很瘦。一套深灰色的休闲装,一头理得很短的头发衬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默默的望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凌雪,一种沉重的负罪感盖满他的心头。

“凌雪,我们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坚强的女孩子,你会正确的面对现实,对吗?”

“凌雪,我们都相信你!”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房间内立刻热闹起来。

王海始终默默的站着。

凌雪的泪不可遏止地涌落,一滴滴落在红得如火的月季上,泛起凄姜的冰晕。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像他们那样了。悲哀便疯狂猛涨,填满她的身心。

“凌雪。”王海俯下身轻声的叫。

凌雪终于抬了眼。

王海的心有一种刺穿了的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绝望!无助!如两汪秋水流散出不尽的哀愁。

“对不起!”王海的声音在颤抖。她青春的心灵上永远铭刻下了那一双眼睛。

那一场相见大家不欢而散。

临走,郑老师拿出一个折得方方正正和纸包,放在凌雪的手里,柔和的声音里带着期望。“凌雪,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坎坷的,不要太悲伤了。这是大家为你募捐的五百块钱,不多,可也代表了我们的一点心意,也请你时时记住我们都在时时刻刻的关心着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坚强,为了我们这些一直爱着你的人。”

以后的日子里,王海每天都要来看凌雪。中午不来,傍晚准来。有时是几个同学一起来,有时就他一个人。

第五天,在母亲的帮助下,凌雪靠着棉被坐了起来。望着盖在下半身的棉被,她楞楞地出神,许久,她伸出手去揭棉被。

周惠梅的嘴张了张,终没说什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女儿小心而无助的动作。

棉被揭开了。凌雪看到了自己的左腿。被层层纱布层层包裹的是大腿,小腿呢?另一截小腿呢?她的泪大颗大颗的涌出眼眶,成串的跌落。

周惠梅走过来,替凌雪盖好被子。望着凌雪呆滞的眼神,她的心酸疼。“雪儿,妈求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知道妈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管怎样,你得替妈想想。”

凌雪想对母亲说:我会好好的活着。可这句话却那么难以启齿,她到哪里去找活着的勇气呢!

第八天傍晚,王海只身一人来了。抱了一大束洁白的满天星。

周惠梅正在劝凌雪吃饭,这下正好有了不吃的理由。

王海却说“阿姨,把碗给我吧,我来哄她。”

凌雪慌了:“王海,你干什么?”

“喂你吃饭啊。”王海坏坏地笑着。

“我真的吃饱了。”

汤勺已经送到了她的嘴边。

“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凌雪扭着头。

“凌雪,我不是强迫你,你这样怎么可以辅助治疗呢?你折磨你自己倒也罢了,你想过我们心里的感受吗?”王海正色道。

周惠梅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雪儿,乖乖地听话,吃吧。”

凌雪的心颤了颤,泪水涌满眼眶:“把勺子给我,我自己吃。”

“乖乖地听话,吃吧。”王海学着周惠梅的腔调温柔地把一汤勺饭送到凌雪的嘴边。这一蹩脚的表演一下子把气氛缓和下来。凌雪噙泪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第九天、、、、、、

第十七天,凌雪终于浅浅的笑了。

第二十二天,阳光灿烂。

王海来了,还推来了一辆轮椅。

轮椅!凌雪的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楚,今后自己就要被禁固在这上面了吗?

王海没有注意凌雪的情绪,自顾自地说:“我去问过医生了,医生也说晒晒太阳对你恢复健康很有益,所以,我就到医护部借了一辆轮椅带你到外面走走,好吗?

凌雪踌躇着低下头。

周惠梅帮她穿起外衣,穿鞋时,凌雪望着那一只左鞋发了呆。

这次王海看到了。“来,我帮你。”王海打破沉默。说着,已抱起了凌雪。

凌雪从没有如此接近过一名男生,脸一下子烫得历害。旋既,深深的悲哀涌满心间。

十一月的太阳亲切而冷峻,用它独特的光芒抚摸它所能普照到的事物。医院的人行道旁栽满了各种长青的乔木,在阳光下泛森森的绿意。

王海推着凌雪站在楼房边的阴影里,俯在凌雪的耳边问:“现在是怎样的感觉?”接着,王海又推着凌雪迈出了一大步,他们两个的身影便完全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了。王海走到凌雪面前蹲下来,帮她理了理盖在双腿上的毛巾。“怎么样?现在是另一种感觉了吧?其实,阳光与阴影有时仅一步之遥,走出来便是另一翻天地了。”

凌雪抬头看了看阳光。高高的天空依旧风清云淡,太阳依旧明媚。凌雪一下子想起了那一在的太阳,泪也一下子涌满眼眶。她忙将目光投向远方,竭力不让泪水落下来。

王海轻轻地握起凌雪的手。他虽对她用情很久,可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也明白这个季节不应该有他们的爱恋。今天,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的手柔软而冰凉,真冷到他的心里面。“凌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凌雪看到王海的双眼中是满满的愧疚和怜悯。“我说过,那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如果你一直沉得对不起我,觉得现在的我需要怜悯,那以后你就不要来看我了,因为这两种感情迟早会淹没我们的友情。我不要你的怜悯和愧疚,我只想回到从前,那时我们是平等的。”

王海的眼中闪过愕然,更紧的握了握凌雪的手,“对不起。哦,别误会,这句对不起是我对不能好好的理解你说的。”王海给了凌雪一个灿烂的笑脸。

“凌雪,我知道你心里的伤比肉体上的伤还要深,我也知道这些伤需要时间去慢慢疗养,不管要多久,只要你需要我,我会陪你一起走过。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走出心灵的阴影!我们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你一定会坚强的,对吗?”

凌雪点了点头,泪水却又轻轻的落下。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凌建忠正和周惠梅对坐着,好像刚刚在谈什么事。

“伯,你来了。”

王海也礼貌地跟着问:“伯,啥时候到的啊?”

“哦,”凌建忠站起来,“我才来没多大一会儿。”王海与凌建忠第二次来医院时就认识了。“快坐吧。坐。”凌建忠把自己刚才坐的那把椅子拉给王海。

王海的口才与交际能力确实惊人,很快便与二位长辈聊了起来,家常话说得头头是道。

凌雪坐在一旁看着王海的眼睛,想起以前在学校时自己也常常就这样傻傻地坐在教室的一角,看王海在课堂上或课余口若悬河的辩论。记得有一次,她曾心悦诚服地对他说“我拜你为师吧,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有你这么好的口才。”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伶牙俐齿的去搏取父母的欢心,让他们不再吵闹。他当时很高兴,脸红红的,没想到,他明亮的眼珠转了转后,脸上便变成了坏坏的笑,拜师嘛!可以。不过按规矩可是要先磕三个拜师头的。”她知道他在拿自己开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回头看手中的小说。他却风一样转到她面前,趴在课桌上看她紧蹙的眉。她不理他。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

在现实的生活中,温馨的回忆总是显得那么美好,那么的让人流连忘返。

凌雪静静地坐着,唇角挂着甜甜的笑。直到王海站起来说该走了时,凌雪才回过神。

凌雪虽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可又不便相留,毕竟这个星期天她已经占用了他一个上午的时间。

“别走了,我下去买饭,就在这儿一起吃吧。”周惠梅说。

“对,别走了。”凌建忠附合着。

王海谢过二人的好意,转身走出凌雪的视线。

周惠梅轻问:“坐累了吧?躺一会儿吧。”

“嗯。”

周惠梅抱起凌雪,放在床上。“看看,这么高的个子才这么一点儿重,最多也就八十斤!今个中午想吃啥?我出去给你买,一定要多吃点儿。”

“我也不知道,你看吧。”

“唉!那我出去了啊。”

凌雪重又恢复沉默,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她开朗大方,现在她却充满了忧伤,很多话她不想说也不知道怎样说。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凌雪了。

凌建忠望着面前的轮椅说:“这玩意儿倒不错,雪儿,回的时候也给你买一个,那就照样想去哪儿去哪儿了,一样方便。”

熟悉的酸楚涌上来。“伯,这要很多钱吧?就别买了。”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伯在呢。”

“伯,我知道我一定已经花了你很多钱,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

“傻孩子,你说这是啥话?伯一直把你和你凌玲姐一样看待,你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周惠梅提着一盒饭走了进来“说啥呢,这样热闹?”说着,麻利的把饭倒进碗里。

凌雪坐起来“妈,我自己来吧,你也带我伯到外面去吃饭吧。”

“你一个人中不中啊?”凌建忠问。

“没事。”

“那我们先出去,吃完了就把碗放在这柜面上,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周惠梅叮嘱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对面的一个小餐馆,要了两碗面和两个小菜。“再来一个糖酥鱼。”凌建忠对服务员说。

“不要了吧,省下点儿钱吧。”

“再省也不能把你的身体给拖垮了啊!”两人坐下来,服务员很快就送来了他们要的饭菜。

周惠梅夹起一块鱼肉津津有味地吃着。很久了,她都没有这样好好的吃饭,更不曾感觉到饭菜的香味。每天,她所有的时间都是用来想着怎样照顾她的雪儿,除了医药费外怎样尽少地开支必花的钱。

“你身边还有多少钱?”将近吃完的时候凌建忠问。

“还有一百多一点儿,不过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够花了。”

“哦,那个肇事司机还说不通?”

“唉!人家非一口咬定是咱雪儿硬上人家车上撞的,人家陪一半钱就不错了。”

“这个王八蛋。”

“这——雪儿回去以后该咋办哩?以前在学校她有那么多同学,以后整天让她呆在床上,她会胡思乱想的,再说也不是个办法。我想着给她买个轮椅,你看——”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来的时候又带了一千块,足够了。”

凌建忠付完账,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咱们回去问问医生看,今儿个能不能出院,我们正好一起回去,要不然上车下车我怕我一个人带不动她。”周惠梅说。

“嗯,那我们去吧。”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妥了。医生来查看凌雪的伤口,剥开层层纱布,看到伤口的表面已长出一层嫩肉皮。

凌雪转过脸。她真的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她怕自己又会在众人面前落泪。

“这样出院没事的,不过回去后要好好保养,冬天了千万别让伤口受冻。”医生交待着。

凌建忠去买轮椅。

周惠梅开始收拾东西。凌雪呆呆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妈,我出去给王海打个电话,要不然他明天来了找不到我们。”

“好。我们一起去吧。也该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到咱乡车站接咱们一下。”

在医院门口的一个公用电话机旁,凌雪顺利的拔通了王海家的电话。

“喂,请问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朗朗的男生。

“王海,是我。”

“凌雪!”王海的声音一下子活跃起来。

“现在做什么呢?”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洗衣服呢。我妈出去逛街了,她说我现在已经是大男人了,最起码衣服应该自己洗。呃,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打算出院回家了。”

“上午怎么没说呢?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王海的声音很急促。“现在我马上过去。”

“不,不用了。有你这份心意就足够了。谢谢你,记得代我向同学和老师们说声再见。她的眼中一下子涌满泪水,她知道这一走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好,我一定带到。”

凌雪无话可说了,心中只有不尽的酸楚在翻涌。

王海也意外的沉默了。

静。一切都静下来。静得没有任何声音,静得他们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们之间的距离感觉一下子很近,近得伸手就能够握住彼此的心,可又觉得很远,远得隔离了整个尘世。

“王海,再见吧。”

“再见,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

她挂断电话,背转身去,泪已坠落。

她们回到医院的时候,凌建忠也刚刚回来,推回了一辆崭新的轮椅。

“来,雪儿,试试咱自个儿的轮椅,我把这个给医护部送去。”凌建忠说着抱起凌雪放在了新轮椅上。

凌雪的心中涌起万千滋味。在凌建忠那带着烟草味的怀里她感觉到了另一种异样的温暖,那是来自己父辈的。要是父亲也这样拥抱过我该多好!她这样想着。可是在记忆的底层她从没找到过父亲她自己亲昵的举动,哪怕是一丁点儿也没有!父亲只是一个常常对她抱以一个冷面孔的人,父亲只是一个陌生人,父亲只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匆匆忙忙的赶到车站。车上的乘客不算多,车门太窄,凌建忠把凌雪抱到车上的座位后,又下来折叠轮椅,周惠梅则忙着拿行李。

凌雪呆呆地坐着。

车上的乘客把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多好个女孩啊!”

“腿咋会没了?”

“真是可惜呀!”

人们在小声的议论着。虽然凌雪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她的悲哀却还是如排山倒海之势层层叠叠的压过来,把一直固守的自尊压得扁扁的。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与她们相比了,她更低的低下头,让垂下的如幕的发丝掩饰涌落的泪水。

与此同时,王海正在这座城市的一条路上狂奔。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见到她!一定要!!

在车站里,他四处寻觅开往清花乡的车。终于找到了!他看到了凌建忠和周惠梅。匆忙地打过招呼,他不顾一切地冲上车。

“凌雪!”

凌雪抬起头,湿湿的黑睫毛上翘着,撩开两汪泪眼,丝丝黑发沾满苍白的面颊。“王海。”她惊诧地叫着,泪水停放在眼眶里。

“你怎么 了?”王海坐在凌雪身边,心疼地问。

“没事。”她不说话,泪水又落了下来。

王海轻轻地板过她的肩,拂过她脸上湿漉漉的发丝。

她的泪依然不止。

王海一点点地拥紧她。

她伏在他的怀里,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衣襟,潺弱的肩头因压抑而剧烈的抽搐着,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似乎想要抓住一个未来。

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似乎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只有这一个宽厚的肩膀才是她暂时的容身之地。

王海更紧地拥紧她。他知道她的无助。一种心酸涌上来,他和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惠梅站在车下看着,默默流泪。凌建忠拍拍她的肩,叹了口气。

不知是哪里飘来一首老歌:情深缘浅不得已,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售票员走过来拍了拍王海“你不是乘这辆车的吧?请你下去,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王海如梦初醒,松开凌雪,深深地望着她“凌雪,你一定要坚强!”

凌雪望着王海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的期望,太多的祝福,太多的不舍……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遏止住泪水,点了点头。

“这是张海迪的书,是我今天中午走过书店买的,本来想明天给你带过去的,可是——你好好的看看吧,希望对你有一点帮助。“

车笛长长地鸣叫了一声。

王海站起来,捧起凌雪的脸,再次用手指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凌雪突然想对王海笑,因为她知道只有她的笑脸才会让他放心。

她真的笑了,含着泪惨然而笑。

列车徐徐启动。

王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列车转了个弯后一尺尺,一米米的走出他的视线,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疼。

列车上,凌雪透过窗玻璃看着王海高高的身影,她的心中涌动着复杂的千头万绪。她不是傻瓜,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王海对她的情意,只是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理智。她不讨厌王海,和他在一起时甚至有一种很亲切很快乐的感觉,可是她不要自己的初恋是一枚青果,她的梦那么高那么远,在未实现之前,她不想为情而牵绊。

可是,现在呢?她又去看王海,王海已淹没在喧哗的城市里。

现在的一切都变了样,奶奶走了,自己的一条腿没了,她的梦也全都碎了!伏在王海的怀里,她才知道曾经年少轻狂的梦是怎样的飘渺,怎样的不真实。而王海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亲切,一直在身边守护着自己,自己却从来没有珍惜过。而今,该怎样去对他说“对不起?”该怎样去收拾那如雪花般飞零的梦的碎片?

唉!就埋藏吧!埋藏所有的梦!埋藏在这个给过她希望又毁灭她希望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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