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会包扎，只是没有止血药和绷带，她摸了摸轻薄的里衬，用力撕下一截，绑扎在女孩腿部，再细心地检查一遍，让两个女孩扶着她同行。

“姐姐……”夏青吃惊地指了指伊宁夜的衣服。

“我们走吧。”伊宁夜扶着她的肩露出宽慰的笑。

她告诉夏青，离开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夏青没有回头，伊宁夜却回头了，她没有用相机，靠着朦胧的双眼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幕。

伊宁夜没想到的是。

这是一场满载伤悲的离别。

她想要闭上眼睛摒除眼前的人间惨剧，可惜她做不到，她只能步履沉重地走过，任由眼泪湿了脖颈，身体的无止颤抖。

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她也会见死不救，也会目不斜视，也会旁若无人镇静地离开。

她也想去救，可是她该救谁，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她如何救得过来。她的喉管颤抖得厉害，心脏痉挛着不肯停歇半刻，身上不停地冒出疙瘩。

伊宁夜感觉脑袋晕晕的，腿部突然抽筋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夏青被吓到，忍着腿部的僵硬蹲下身子去拍打她的脸，伊宁夜晃了晃脑袋，面前的东西终于清晰，一张乌青的脸倒立在眼前，眼角积满尘土，挂了许多血色，面部臃肿胀大略带扭曲，伊宁夜皱起眉头，腹中一阵翻滚涌动，吐出几口清水。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支撑着离开，但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不停地缠绕在她脑中，还有遍地的哀声恸哭和人们脸上木然的神情。

北城一中没有了，还算完整的只有新建的男生公寓，只是裂开巨口也不能进入。主教学楼里全是高一、初二和初三学生，此时一片瓦砾废墟，在中央拱起一座大山，厚重得令人不能喘息，拱起的大山包里掩埋了上千个鲜活的生命，什么都覆灭了，教学楼前的大榆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斜斜地在空中抖颤，似乎在向天痛诉无情的灾难。

夏青和同去的女孩忙着去寻找自己的集体，她要去找罗章悦她们，几人只好就此分开。

一眼望去，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榆树前积满了学生老师，还有闻讯赶来的学生亲属，有的抚尸痛苦，有的翘首等待，这世上最悲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莫过于生死离别。

伊宁夜找到罗章悦时，她和宋希乐并坐在梧桐树下，脸色惨白，呆讷地低着脑袋，脚下是一条足有十厘米的裂缝。

“白朵？木锋？？有没有事？”伊宁夜瞪大双目死死地盯着罗章悦死气沉沉的脸，希望她能开口告诉她。

罗章悦什么也不说，只是空洞地注视脚下的地缝。

宋希乐轻声叹气，“她们还在里面……我们班出来了七个人，死了十一个。”

伊宁夜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看着宋希乐蠕动的嘴唇，脑袋嗡嗡直响。

“教学楼沉下去了，就像升降机一样，我们来不及反应，四楼折腰断裂，埋进废墟，我们班在顶部，救援会很顺利……老师同学们都去救人了，期间也有被重新埋进废墟的同学……医务室的止血药已经用完，很多重伤人员失血过重已经去世，老师派出去报信的人也没有回来……”

“……”

“晓月你终于出来了，我真怕再也看不见你……”

“还好！！！只是失去了一条胳膊！”

“醒醒啊，王艺你个孬种，你不是很厉害么，你不是自称大哥么，起来呀，起来我就认你是大哥……王艺，你快站起来……”

“我的乖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妈妈想你……”

“你为啥不去救她，你是她的爸爸，你是他爸爸……”

“我恨你！！！”

“放开我，我要去把孩子救出来，我得去救他，你听，他在叫我！！”

“……”

“她已经去了……”

“……”

你害怕死吗？你在没经历过死亡之前，你怕过死吗？

“我不想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怕死，我现在害怕极了。”

年轻的女学生亲手为弟弟合上双目，眼里全是宠溺而哀伤的笑容，“到了天国，你再也没有痛苦……”

天国？

真的存在么？没有灾难，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悲欢离合，没有生死离别的圣境……

“医院向十字口滑动五十多米，医生病人无一幸存……”

“县公安局？机构？军队？”

前去报信的人只是垂头叹气，一无所获。

只有短短一句，“通讯中断，公路损毁。”

“她已经不行了！！”

“医务室处理伤口的药都用光了，止血带也没了……”

“天呐，谁来救救我的儿子！！！”

“老师，周宽昏过去了！！”

“……哐哐……”

伊宁夜踉跄着过去，推开手忙脚乱的女孩子，冷冷地说，“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你们都散开些，人员密集空气不畅，伤员难以正常呼吸。”

“谁有稍稍洁净的衣服？”没人回答，伊宁夜又从衣襟上撕下半截，露出腰际，就此下去只怕她衣不蔽体，可是管不了许多，她只想帮助他止血。

一群稚嫩的孩子们目瞪口呆地看她干净利落地做完一切，纷纷让出一些距离，保证空气流通。

“我去找些被褥……伤员不能着凉，否者引起高热容易发生生命危险。”伊宁夜一边扣着外套纽扣一边拖着腿朝男生公寓缓缓行去。

她想去男生公寓拿被褥出来？罗章悦大步跟上前，扯住伊宁夜的胳膊，“不能去，危险！！”

“我知道。”伊宁夜摔开她的手继续前行，“但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死掉，我只想尽绵薄之力救她们。”

“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罗章悦悲观地说。

伊宁夜不说话，只顾往前走，被脚下的石子绊了好几次也没有停留半刻。

“行了，我去叫几个男生也好比我们两女孩去的好。”

罗章悦妥协，甩开步子朝高中学生集中处跑去，不大一会领了几个高大的高年级男生过来，二话不说就窜进随时都可能坍塌的公寓。伊宁夜嗓子提着心，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不留神公寓就从面前消失，直到五个男生一个不少地站在面前，每人抱几床棉絮她才算松了口气，把被子分给那些受了重伤的孩子，剩下的都给了高中女生。

低年级幸存的孩子很少，人力有限，工具简陋，救援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况且整个北城已经陷入瘫痪，分身乏术，救援的民兵居民一时顾不上来，幸好高二高三年级大部分幸存下来，他们上课的教室是新修不久的建筑，只陷进地下一层，其余楼层的学生都从窗口撤离出来，集中在塑胶运动场。

伊宁夜刚去塑胶运动场的时候，对面山上刚好‘哐哐’地滚下巨石，一众学生乱轰乱嚷着朝门口撤离，几块石头停落在运动场沟壑里，连续的余震波动把几百人来回颠簸，山腰光秃秃的，原先的绿树被岩石冲得七零八落。

伊宁夜惊惧地抬起脸，黄尘弥漫的空中，还有飞落而下的碎石，她本能地张臂护住突然冒出察看情况的脑袋，石子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弧线，擦过她的脸颊，有些许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