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从荒草走来
第10章 少年从荒草走来

在C城的时候,伊宁夜从不做家务,也不会烧菜,反而是明以城一日三餐端上桌。她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每次都成功搞砸,明以城怕她烧了房子,坚决不允许她再踏入厨房。

其实她很羡慕明以城,至少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亲手做过饭菜,而她什么也没有为他们做过,还经常找事请家长。她最看不起的弟弟,替她做了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尽了子女该尽的孝道。老爷子说得对,她伊宁夜没有学会长大。

“伊伊,吃饭了。”罗章悦叫她。

饭桌上摆齐了,两菜一汤,煎鸡蛋,烧茄子,青菜汤。三人刚上桌,门铃就响了。罗章悦一丢筷子,“赶得好不如来得巧。”

白朵洗好手围过来,伊宁夜替她盛好稀粥。

“木锋的菜烧得不错,白朵快尝尝。”罗章悦往她碗里夹菜,“还有你最爱的荷香。没想到伊伊也喜欢。”

木锋给伊宁夜夹菜,伊宁夜死活不让,将碗死死地护在胸前。

饭桌上,四人讨论饭后去超市买些营养品,然后出发去罗章悦的老家。

罗章悦的老家在北城的边区,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还得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伊宁夜突然觉得罗章悦邀请木锋去那里是个伟大而正确的决策,下车搬东西你得需要体力吧,提袋子扛包包你得需要体力吧,走不动了你得需要他搀扶吧,罗章悦就是典型体力不支,缺乏运动的娇弱姑娘,去她家都能掉队,最后还是木锋喘着气儿把她扶到山顶的。

伊宁夜立在山顶的大石包上端着相机拍照,北城的山很多,站在高处看,显得特别大气,古人喜欢登山作诗,大概也是感慨这自然之力,浩然正气吧。

“喂——”伊宁夜朝着山那边喊。

“伊伊,你发什么疯。”罗章悦赶上来,坐在她身后歇息。

“你也来喊喊,心里舒坦。”伊宁夜建议。

“我不发疯。”罗章悦果断拒绝。

木锋干笑几声,从包里取出矿泉水依次递给她们,伊宁夜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

“还有多远?”白朵问。

罗章悦指着对面半山腰说,“喏,就那里。”

“我不想走了。”伊宁夜心里打起退堂鼓来,活了十五年,第一次走山路,还是淅淅淋淋的‘山路十八弯’。

“真不走了?”罗章悦再次确认。

“不走了。”

“那我们走……等天暗下来,狼就出山猎食了。”罗章悦扶着白朵真的朝山下走。

木锋收拾好背包,安慰她,“很快就到了,我搀着你不累的。路上你拍照,一眨眼功夫就好。”

伊宁夜将信将疑,在他半推半搡中不情愿地顺路下山。

“你没爬过山?”木锋拂开荆棘,艰难地跨过去。

她‘嗯’了一声,“我家在沿海C城,那里没有山,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木锋的正确引导下,伊宁夜算是安全地走出了荆棘。

“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离婚了,爸爸带着妹妹在北方工作,我留在北城。”木锋讲这些的时候,眼神恍惚,颤抖的声音多少含着心酸和无奈。

伊宁夜回头去看他,秋天的荒草疯长,映着灰茫茫的天空,把他深深地掩在一拢墨色草木里。她抬手准确地按下快门,在木锋惊异的目光里故作正经。

当你有心做些什么时,你总是怕被别人揭穿。其实,别人已经发现,他们只是为了不让你那么尴尬。

多少年后,伊宁夜依然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十月,那座永远翻不完的青山,那个从荒草走来的落寞少年。

等她明白过来时,一切都晚了。如果时光能够凝住,没有如果,没有假如。青春就是这么残酷,它永远在你后悔后才让你明白自己有多真心,才发现自己的愚昧,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伤。

罗章悦也在那样的忏悔中度过最难熬的日子,她说,自己永远不知足地索取,却不知道自己要的早已得到。

后悔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样的代价竟是万劫不复的生死。

木锋慢慢移动到她身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高挺的鼻梁上布满了汗珠。她不得不承认,木锋有张好皮囊,只是这样的皮囊在脂肪的膨胀下黯然失色。

“你很独立,也很懂事。”伊宁夜调整好焦距,对着罗章悦和白朵的背影狂拍。

木锋没有说话,反而是罗章悦在山下挥舞着双手狂吼,“快点。你们俩慢坨子。”

然后,木锋对伊宁夜说,“北城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冷,我们必须快点下山,过了下午四点山上的露气会加重,不适应的人会感冒。”

伊宁夜点头,拢紧风衣,亦步亦趋地扭下山。

罗章悦的奶奶(她称额都)立在村口迎接了她们,来到北城后,伊宁夜第一次接触到农家,北城的农家房屋是石头垒砌的,盖着小青瓦,和江南的房屋建造有着结构差异和本质区别。村子里有座很高的建筑,呈方形状,大约有十几层高,顶端挂着羊头和玉米。

木锋说,它叫碉楼,羌语叫“邛笼”,是古羌人用来御敌、储存粮食柴草的建筑,形状有四角、六角、八角几种形式,修建碉楼的匠人不绘图、吊线、柱架支撑,全凭自己高超的技艺与经验。他说,别看碉楼简单,它曾令乾隆皇帝头疼不已,清朝时期大小金川土司叛变,乾隆派兵围剿,无功而返,期间辗转多次,为了能早日解除心头大患,乾隆在北平西山脚下的山地上修筑了与大小金川相似的三座碉楼,从京城八旗内选拔精锐勇士几千人,成立了香山健锐云梯营,每日进行攻打碉楼的训练,最终才降服大小金川。

羌族的碉楼抗清御明千年不倒,被称为“东方金字塔”。她远远望去,坚固雄伟的羌碉高耸入云,远离地面,在低矮的民居中挺拔而立,似乎远离了尘界,干净而圣洁。木锋说,羌碉顶部供有代表众神的‘阿渥尔’,汉文翻译叫白石,并建有焚香小龛,希望通过焚香的方式向神灵祈祷,让上升的白烟捎去自己对天神的祈求和祝福。

伊宁夜沉迷在木锋的讲述里,沉迷在西羌人悠远的历史中,她透过密集的树叶拍下屹立云层的古老羌碉。

她没想到,这张照片在那场覆灭后会成为一个民族和民族精神的最后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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