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已是初春时节。这几日清漪一直住在医院里。她不想回家。夏侯博远请花梅过来陪着她。其实天气已经不是那么冷了。清漪却一直说冷。屋子里的暖气便一直开着。她只看到水汽朦胧的玻璃,就像她未来的人生,一片朦胧。
这日,是她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还是生命的起始阶段,她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结束。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那花开花落,好似再也不会属于她。雨停了,太阳照进屋子里。司兰拉开了窗帘,强烈的光落到清漪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直喊“拉上”。“晒晒太阳多好。”尹氏进来,示意司兰出去。司兰看看清漪,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出去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家里都预备好了。我看你头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医院里还能住一辈子?”尹氏说着。无意间,她已经开始讨好这个所谓的女儿。尽管晓得她不待见自己。但是为了那十余年的投资,她必须这么做。
“生日?我还过什么生日?”清漪轻哼一声,将头埋进了枕头里。不管尹氏说什么,她都不再搭理。“那你先睡会,晚些时候,你大哥来接你。”尹氏最后说道,起身离开。
刚到外间。见张金平领着一白发老妇进来,那老妇衣着朴素,却很精神。张金平很礼貌的侧着身道“您这边请。”。“张副官这是?”尹氏看着老妇觉得有几分面熟。那老妇见到尹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张金平“薛太太,大少让我到雨江请施老太太来与清漪小姐相聚。”
尹氏一时傻了,一把瘫坐在沙发上。老妇人看她的眼神有着几许恨意,却还是喊了一声“薛太太。”清漪在里面已经听到,晓得是外婆来了,于是坐了起来。
施老太终于出现在了清漪的视线里。清漪看着她,是那么的苍老,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因为岁月的风霜早已浑浊不清的双目。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是那样的亲切。清漪只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原来自己的心还会跳动。
“小花花”老太的嘴角抖动着,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两粒晶莹的泪花。“是我的小花花,是我雨娘的女儿。跟我的雨娘生的一模一样。”老妇变的激动,来到床前端详着清漪,再也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我的小花花,你不记得外婆了?”清漪看着外婆,双目变得越加的清莹。小花花是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和母亲家里的亲人们对她的昵称。她是小花花时,曾经是那样的快乐。自从母亲去世,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她,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而那快乐的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阿婆”清漪终于喊了出来。泪水肆意的流着。她们祖孙相拥而泣。清漪闻到外婆身上皂角的清香。仿佛是在梦里。张金平在外间听着,笑笑,他的任务完成了。但此情此景看着也还是感动的。尹氏慌张的站起来,就要往里面冲。不行,她不可以坐视清漪同施家相认。清漪是她的女儿。“让我进去”张金平伸手将她拦住,她愤怒的道。张金平从容不迫的“大少吩咐,要让清漪小姐和施老夫人好好相聚。任何人不得打搅。”“你,施老夫人”尹氏气的发抖,莫不是自己这十余年来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清漪和施老太在里头只顾着哭,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司兰进去。尹氏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去,张金平却没有拦她。原来夏侯博远这道命令是专门为她下的。尹氏难免失落,措手不及。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尹氏从容的笑笑“也好,让她们好好聚聚。晚上一道去家里吃饭。”便推开张金平的手走进房里同施老太笑道“施老太太,您今日来的正好。我和炳章在家里给清漪摆了宴席,给清漪过生日。您不来,我们还要去请您了。她今天十八了。”张金平也没法了。她到底是清漪名义上的母亲。而且,她还是笑着的。
施老太看到尹氏的笑,抹抹眼角的泪,神色间尽是不安“有劳太太。我家里还有事,听说她病了,才来看看的。我等会就回去。饭就不吃了。”清漪听外婆说要走,紧紧的拉了拉她的手。尹氏见了哪里能高兴?脸上却笑着说“那怎么成?炳章就是忙,其实老记挂着您。年前不是还让人给您写了信去?您要是不去,怎么说的过去,外人不知道的,都说是他的不好。”
父亲给外婆写过信,清漪有点意外。只听施老太含含糊糊的“是,有劳先生太太想着。我们庄户人家,那样的东西用不上,这回我带来了,小花花病着,我这做外婆的也没什么,就给她补补吧。”一听到“外婆”两个字,尹氏的眼睛瞪了一下。清漪不知外婆指的是何物?司兰递上一支盒子给她,是支老山参。那盒子上还有司令府的印迹。清漪一见,顿生厌恶。
“啪”的一声那装人参的盒子连同那名贵的山参一起,掉到地毯上。尹氏顿时脸色大变,她晓得清漪又要发火了。施老太却干忙蹲到地上捡起那参,只道“这孩子,这可是好东西。”清漪见外婆枯瘦的跟树皮一样的手捡起那山参时。恼到了极点,也恨到极点更恶心到了极点。又想着外婆是夏侯博远找来的,更是一咬牙。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他全部都要牢牢掌控。她没有一丝空间。他到底还要怎么样?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最后连她心里梦里仅存的一丝亲情他也要利用,掠夺。他太可怕了!
“怎么了?”外婆浑浊的眼睛里好似什么也不晓得。清漪心头一软,强压着怒火轻轻的说了一句“阿婆,我们出去。”尹氏看着她们离去,恼怒却也无奈。
在医院的花园里。外婆告诉她,她的父亲也不是那样绝情的人。她母亲去世后,给他们送过钱。清漪却只记得,在母亲去世后,她要去找外婆,父亲不许。尹氏则老打她。至今记得那粗粗的木棒又密又急的落在她身上。尹氏那句又凶又狠的“我才是你妈。”还在耳边回响。慢慢的自己再也不会说要妈妈,要外婆。
后来她长大了些,从父母的谈话中渐渐得知。当年母亲过世,嫡母与父亲达成协议。她可以接受自己做她的女儿。但是自己必须跟施家断绝一切来往。“当年,我和你舅舅商量觉得这样也好。大户人家,嫡出和庶出不一样。我们没本事,帮不了你什么,就顺从了他们。你也好有个高一些的出身。”外婆说着还在哭。清漪看着外婆,眼中带泪真想说这样的出身她宁可不要。
“如果不是刚那位长官说你病的厉害,我是不会来的。有我们这样的穷亲戚不是在给你丢脸吗?”听着外婆的话,想到这十余年来的委屈。她真的想告诉外婆,不是那样的,十余年来,即便是在梦里,自己都还记得外婆家门口那窄窄的河流,在河边洗着花布衣服的外婆和母亲。用蓝花布给自己扎头发的表姐。那土屋前的阳光,都是亲人的气息。
外婆提到了那支山参。清漪更加的来气。夏侯博远送了那么多东西。尹氏就拿了一支给自己的外婆,外婆还要当成是天大的恩赐,和尹氏相比,外婆无疑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夏侯博远拿着这些东西要买自己的一生。她的尊严,她的灵魂,而她真正的亲人却只配得到一支山参。清漪想着恨不得活活的咬死那些所谓的亲人。哪怕是和他们同归于尽。还有那夏侯博远,那个连她的梦也要吃掉的男人。
外婆问了她很多事情。这次生的是什么病?在家里,爸爸对她怎么样?清漪本来有满腹的委屈想要告诉外婆。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外婆的肩膀这般的衰老孱弱。晓得了,也只是徒劳的担心而已。
清漪请外婆到外面吃饭。给她买衣服,这生养自己母亲的母亲。自己如今锦衣玉食,她却连温饱都还要靠一双手去操劳。好好的孝顺她一回,在这世上,自己就再无一点记挂。
清漪没有钱,她的身上从来不带钱。吃饭买东西都是记账的。在洋行里,她一如既往的签上“薛漫”两个字。经理还是一如既往的上来同她点头哈腰。
在即将出门时,清漪听到经理同一伙计说道“这个归到司令府的账上。以后薛小姐的账都这样。”清漪听到猛地停住脚,回过头,一把抓过那张账单撕个粉碎。周围所有人惊诧的看向她。“不用,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够了吧?”只见她摘下耳环,手镯等首饰,愤然往柜台上一放。经理慌忙道“薛小姐,不是”清漪顾不得众人诧异的眼神。拉着同样一脸惊诧的外婆转身离去。
“大少,要不要叫住清漪小姐。”张金平在车里看着清漪走在人流里和夏侯博远说到。夏侯博远摇摇头,方才在洋行里的一幕他全看到了。哪里还敢去叫她?他自己下了车命道“你远远的跟着她。”张金平“是”。开着车跟上清漪,始终隔着个四五十米远。
夏侯博远走进了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