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后,白茫茫的大雪,覆盖着整个申都城。
申都城最大的剧院大光剧院一片忙碌,人声鼎沸这都不奇怪。这里本就是歌舞升平的场所。不过这日的确是不同的,一大早剧院外就有大批的士兵驻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很是紧张。剧院外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头是两男一女,俱是一副古装行头。那女子虽是化了很重的妆,但多看几眼还是可以认出,那是清漪。今晚她要与几位申都名流一道用英文演出新编的话剧“西施”当然她无疑就是今晚舞台上的“西施”。
“今晚上,夏侯公子要来看戏。”“难怪,才三点,整条街就戒严了。”“昨日报纸还说他在兰城与汉阳军作战这么快就回到申都了?”“今晚上演戏的可是申都城头号名媛薛漫小姐。这夏侯公子最是年少风流,自然是要来捧场的。”“呵,连军务都顾不上了?”街边有人在说笑。天气极冷,人们小心的走着,就怕脚下一滑,摔个四脚朝天。没打伞的身上落了很大一层雪。只在说话的时候,嘴里吐着大口的白气,让人知道那不是个雪人。
皇后大道薛家花园。温暖的大厅里天堂鸟开的正好。无边的风雪让巨大的落地玻璃挡在外面。从里面望出去是一副美丽的雪景图。尹氏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些画报和请柬。那些画报上几乎每一份都有清漪的照片。“嘟嘟”电话声响起。“好的,请稍等。”兰妈接了电话喊道“太太,是夏侯司令府打来的,问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接小姐?”尹氏忙应道“跟他们说,等下就好。”应完就朝清漪房里走来“清漪,起来了。刚夏侯公子都打电话过来催了。”
清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并不曾应一声。只有站在床前的司兰迎上前道了声“太太”。“我说你这孩子,这么睡着不怕出毛病?”尹氏上前来拉她。清漪只得坐起来。“司兰,还不快伺候小姐起床。”司兰应着“是”扶着清漪哀求似的叫了一声“小姐”。清漪看看司兰下了床。又进来两个丫头开始为她洗漱。“我费了这么大的心力给你安排这场演出。你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自打出了那事,越来越懒。柳公子的酒会不去,王太太的舞会也不去。你这一不去,风头尽让吴家,徐家那些个丫头抢了去。”“昨日在正新洋行遇到吴家那丫头,她妈那得意劲。真是气死我了!”“说是已经说与了内阁总理的公子。我倒不是稀罕”她没完没了的说着。清漪就权当耳朵不是自己的,听不到也不吱声。
“太太,老爷电话。”兰妈打断了尹氏的滔滔不绝。“来了。”尹氏应着去接电话。清漪同司兰舒心的一笑轻声道“总算可以清净一会了。”司兰笑笑“小姐,等下好好去,好好回。不要连带我挨打才好。”
清漪看着她手腕上的疤痕,不由的心酸。自小到大,只要是自己不如父母的意,挨打是常有的。十二岁那年,家里为她买来了司兰,便不打她了,只要她不如他们的意,司兰就得挨打。她与司兰虽是主仆,但自小相互怜惜。清漪平常做事情不敢违拗他们。也是怕司兰挨打。上回被汪世风绑架,司兰一回来就挨了打。手肿了个把月。
“好司兰,你放心。”清漪握了握司兰的手道。司兰吟吟的笑着“多谢小姐!”清漪开始挑衣服。占了一面墙的衣柜一拉开,各色各式的衣裙看的人眼花缭乱。丫头们将早已挑好的衣物拿了出来。清漪的目光却落在那条白色的法式长裙上。那条长裙放在夏日的申都大街上倒也算的上是一件上好的。如今夹在清漪这满墙的富贵锦绣里却是毫不起眼。清漪走上前去,取下那条裙子,摸着那柔和的面料只觉舒适。
几个丫头见了便笑“小姐,莫不是这个天气还要穿这条裙子?”清漪把脸贴着那条裙子上面“你们不觉得这条裙子很特别么?”几个丫头吃惊的笑笑,个个嘴里可以塞下两个核桃。她们实在是看不出那条裙子有什么特别的?
花园里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一个丫头伸头往楼下看了看道“司令府来人了。小姐快些吧!”果然这丫头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兰妈在房门外问道“司兰姑娘,大小姐,好了没有?”司兰答“就好了!”兰妈“请大小姐抓紧些,张副官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夏侯公子说请大小姐去喝下午茶。”
在一间极其舒适的日式餐厅的包厢内。放着一大束黄灿灿的天堂鸟。申都城里的天之骄子。申都军司令夏侯景泰的独子夏侯博远正穿着军装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捧着一份战报。那身姿挺拔的还真是坐如钟。此番汉阳军趁申都军拿下江东不久,江东未稳无暇西顾。突袭兰城,本想一举拿下兰城吞并兰城周边众多州县。那里是申都军的粮仓。岂可由他人拿了去。夏侯博远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不仅守住了兰城,还趁机占了汉阳军的许多地盘。前后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便攻守易形了。一时世人都道是少年英雄。
“大少,兰城急电。”有侍从递上一封电报。他看罢,古铜色的脸上笑起来。真可谓少年得志。“好,你马上发出去。”他沙沙的在纸画上几道。递与那侍从。“是”那侍从接过,行了个军礼将门拉上转身离去。
“太好了。攻下了石市,江西就全归我申都军。汉阳军的全面溃败就在眼前。”他兴奋着。他今年才二十五岁,虽然父亲还是名义上的申都军主帅。但是谁都知道,自他从东洋归来。夏侯景泰就已然全面着手扶持这唯一的儿子。他实际已是申都军的主帅。在他回来之前,父亲已经铲平了申都军的劲敌,江东汪家,这回他又打败了汉阳军。申都军的地盘已经攘括了江东,江南,江西大片地区。成为各路军阀中最强者。如此时刻他想不得意都难。他挑起缀满蕾丝的窗帘看着漫天的雪花不禁笑道“这可真是瑞雪兆丰年”。
他的目光落到了榻榻米上的杂志上。那封面上的晚礼服美人冲他微笑。他不由的拿起杂志端详起来。心底涌起无尽的柔情。问了声“薛小姐什么时候到?”外面的侍从回道“张副官刚打电话来说,已经在路上。只是雪天路滑要慢些。”他便不再言语又想当时自己去薛家便好了。他在追求薛漫整个申都城都知道。父亲也同意,不仅因为对他的溺爱,也因为薛家的财富。但他却真的只是因为爱。
夏侯司令让姨太太们约尹氏打过几次牌。明里暗里的吐露过这层意思。看那尹氏的样子是乐意的。只是薛炳章不冷不淡的。他的意思夏侯博远早已猜到,是怕他夏侯家的天下坐的长远。更想让清漪嫁给钢铁大王或者煤炭大王的儿子。当然这些人他夏侯博远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他们票子再多,也不及他手里的枪杆子硬。那些富家子弟,一看他在追清漪,一个个动都不敢动。这让他觉得很好笑,就这些人,还想和自己争。
不过,他到底是留过洋的新式青年,晓得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有爱情才快乐。他是真的喜欢清漪。不仅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他们小时的一段过往。他的生日原是四月初八。因他的母亲是在生他时难产而死。他便将生日推后了一日。自他记事以来,每年四月初八那天的夜里都要跟着乳娘到江边去放河灯。那是他与乳娘的秘密。
每一年的那个时候,江边上就只有他跟乳娘两个人。水色江天是那样的阴冷,就像他的心情。那时,父亲在外征战,极少陪他。后来发迹了,身边又是花红柳绿。他虽是独子,也得不到多少宠爱。他的内心是苦寂的。乳娘说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他的,他的父亲在一次征战中受了伤,从此不能再生育。而那些姨太太们都还没来的及生儿子。这样一来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下子上升到无与伦比的地步。但是那曾经被遗忘过的伤痛却永远无法抹去。后来连乳娘也离开了,他更加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孤单疾苦的人。
那一年他十五岁,父亲攻下了申都。因为路上赶的紧,他是在火车上度过四月初八的。于是只好在那个同样清冷的四月初九的月夜。他孤独来到申江边上不想却遇到了她。他发现了那个和他一样凄苦的人儿。那个人就是清漪。当八岁的她,递过来那块洁白的手帕时,他从她幼小洁净的双眸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凄苦。原来她也没有母亲,原来她也是来为母亲放河灯。她甚至比自己还要苦,父母兄长的打骂在她纤瘦的手臂上留下了道道疤痕。可是她仍旧在对着自己笑,笑的那么纯洁。就像天上皎洁的月光。自那一刻之后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后来他去了东洋,一去流年。回来时,她已然长大,长成了名动江南的著名美女。在那次慈善舞会上。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是如此的美丽。满大厅的名媛们在她的光芒下就像微星遇到了明月一般无不黯然失色甚至不迹可寻。那时他便发誓,他要娶她,一定要娶她。只是她对自己倒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许她已经不记得那个月夜,又或者是她没有认出自己。不过不要紧,只要她还在,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此次出征前,到薛家看她,她称病不见,只是远远的望见一个紫藤花下纤弱的背影。那样的羸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也不知如今怎么样?
夏侯博远正想着,就听外面的侍从说道“薛小姐,这边请。”他感到一阵慌乱,对着那束开的正艳的天堂鸟放松的笑笑,忙整了整军装,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