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语凝视一会儿,有些黯然神伤。
“多么痛苦的蛹化,破茧,好不容易长出翅膀,生命却如此短暂,朝生暮死,不过刹那芳华,何苦来这世上一遭呢?”
这话听着凄凉,有些感怀身世的意思,简艾忙握住楚天语的手:“活着就很快乐,哪怕只有一天,也要笑着享受。”
楚天语微微一笑,问:“你吃过早饭吗?今儿天气好,不出去玩玩?”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你。我带了书,念给你听好不好?”
“是什么?”
简艾得意地从包里掏出《简爱》。
“你看,我在书房找到的,是我最喜欢的爱情小说,夏绿蒂·勃朗特的名作《简爱》。”
楚天语笑说:“我初中时也看过,差不多都忘记了。你随便读几页吧。”
楚天语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简艾偷偷瞥一眼楚天阔,他在沙发上坐着,翘起腿,双手往后扣在脑后,一副老神在在的闲散模样。
简艾清清喉咙,随手翻开其中一页,恰好就是她最喜欢的那段台词。
“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美和一点财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谈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她越念约大声,声情并茂,宛如话剧演员。
念完几页,楚天阔和楚天语都鼓掌。
楚天阔说:“很好,看得出你很喜欢这本书。我得去公司开会,你多陪陪天语,下午应该可以出院了,我跟医生谈过之后来安排。”
简艾尽心尽力地陪伴楚天语,天南海北地瞎聊,只是回避她的感情生活。
楚天语见简艾一直捧着那本书不放手,笑问:“你的名字可是从《简爱》这本书来的?你父母真是有巧思,是读过书的文化人。”
简艾不好意思地垂头,说:“不,我爸妈都是极其普通的老百姓,没上过大学。我的名字其实是简艾,艾草的艾,我妈妈姓艾。很俗气对不对?是最不动脑筋的取名方法。我倒是想改名,我妈怕麻烦,不肯带我去。”
楚天语点头说:“没关系,你可以将简爱用作笔名。你的名字本身也很好听。”
简艾有点酸楚地说:“这不过是一点虚妄的幻想罢了,仿佛一个特别的名字可以令我平庸的一生有那么一点点光彩,可那只是别人念出我名字那几秒钟的关注。”
楚天语拍拍简艾的肩膀,说:“小艾,有些话我想跟你谈谈,可又怕交浅言深,让你不舒服。”
简艾忙摆手:“不会不会,我洗耳恭听。”
“你跟我哥上过床?”楚天语单刀直入。
简艾的脸刷一下红透,她窘得想钻到床底下,支支吾吾不敢答腔。
楚天语却平静地说下去:“你不用不好意思,你害羞不外乎是因为年纪小。其实我们兄妹自小受西式教育,思想开放,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一向都开诚布公地讨论。哥哥放你在身边,便是对你另眼相待,分外重视。”
简艾不吭声,她想,楚天阔留着她,不外乎是因为她有着和楚天语同样稀罕的血型,是个“活动献血库”。
楚天语说:“但是,你可别迷信爱情小说里灌输的三观,尤其是《简爱》里面的,你跟我哥,并不是平等的。”
楚天语的语气温柔可亲,语调平淡如水,可是此言一出,简艾好似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五脏六腑都流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楚天语。
“天语姐姐,原来,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穷,我矮,我家没钱没势,所以我就没资格跟你哥在一起吗?”
楚天语摸摸她的头:“傻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认为你跟我哥的关系是恋爱吗?恋爱双方必须处在平等的地位上,这种平等,不单单是物质条件和外在容貌,更是知识、阅历、能力、兴趣爱好和价值观的平等。你说,你跟我哥是平等的吗?”
简艾重重垂下头去,许久才开口:“是,天语姐姐,你说得对,我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卑微如野草一般,哪里配得上楚少爷。”
楚天语安抚她说:“也别这么贬低自己,你至少有两样是极珍贵的,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以及一张漂亮得令人过目难忘的秀丽脸蛋。真心和美貌,都是这世上最稀缺的资源。我哥从不会无缘无故亲近某人。他相信你,便是对你的肯定。”
简艾的脸又红了,这一次,是因为被赞美。
“那怎么办呢?我……我真的很喜欢楚少爷,可是我总怕他有一天厌倦,赶我走。我什么都不会做,一无所有,我只会哭。”
楚天语靠在床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抚慰的力量:“这个社会,是一个阶层固化的环境。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天生占据资源的人,会掠夺更多财富,而被压在底层的人,再努力,也不过是求温饱。一个出生低微的人,要往上爬,太难。但是,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简艾抬起头来:“有什么办法?”
楚天语微笑说:“邪门歪路你就不要妄想,最好的法子就是受教育。上好学校,认识高贵的人物,做正确的事,摆脱你的出身,改变你的命运。这是实现从下层跃升到上层阶级,最光明正大的道路。”
简艾觉得头疼:“我笨,读书不行。”
“把你看小说那样的劲用来学习呀!你难道就比别人笨吗?不见得,输就输在一个懒字。”
简艾今日第三次脸红,是因为楚天语的“教诲”。
午后,楚天阔亲自前来,接妹妹出院。他蹲下,替楚天语穿鞋,又扶她起身,拿一方真丝披肩裹住她肩脖,那温柔的神情令简艾鼻酸。假如她也有这样关怀备至的兄长,该有多好?
楚天语回到家,父亲楚升豪眼眶红红,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父女之间,虽然没有交谈,关爱之情,不言而喻。简艾背过身去,不愿直视。
晚上,简艾去敲楚天语的房门,女佣正在帮沐浴后的楚天语吹干头发。
“小艾,你来啦,坐在我旁边吧,咱俩说说话。”
简艾答应,拉过一个皮质的软凳,挨着楚天语坐下。
楚天语见简艾穿着家常的棉布连衣裙,素着一张脸,双手光光,什么都没戴。便问:“我记得给过你一个Tiffany的银镯子,怎么不见你戴?”
“那个太贵重,我不敢戴,好好收着呢。”
楚天语笑说:“那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你不必紧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里各式各样的饰品都有,你随便挑两件去戴。”
说着,楚天语打开首饰盒,五彩晶莹的珍珠钻石闪闪发光。
简艾挠挠头:“哎,其实吧,是我戴不惯首饰,你看我连耳洞都没有。手上若是有什么叮叮当当的物件,我连字都不会写。这辈子注定不是穿金戴银的命,享不了福气!”
楚天语也不强求,只说:“你这样也好,索性素净到底,一点冗杂的东西都没有,另有一番味道。”
简艾看楚天语拿出一个宝蓝色小扁盒,上面浮雕一朵兰花。打开,里面有四支小小的唇膏一样的物件。楚天语拿其中出一支,拧开盖子,挤出几滴精华乳,细心地对着镜子涂抹在脸上。
简艾忍不住,拿起一支来观赏,也不认得那牌子,只见上面刻着OrchidéeImpériale字样。
“天语姐姐,你每天涂脸都用这么华丽的东西吗?是不是很贵?”
楚天语笑而不答,反问:“你涂脸用什么?”
“一瓶强生婴儿乳液搞定,一年四季,从头到脚,夏天出门再涂一点防晒霜。”简艾如实回答。
“哎,真是青春无敌,看你那张脸,跟剥壳鸡蛋一样光滑。”
“我有雀斑啊,你看你看。”
楚天语细细瞧了瞧,说:“咦,这有什么,反而很可爱。欧洲的姑娘十之八九都有雀斑,脸上、身上、连屁股上都有。舒淇脸上也有雀斑,她从来不遮掩,照样很性感。别介意,这不是缺点,而是特点。”
简艾叹口气说:“天语姐姐,你漂亮得像仙女一样,我好羡慕你。”
楚天语挥挥手,让女佣收起电吹风,打发她走。
“小艾,各有前因莫羡人。你才十八岁,生命还有许多可能,没必要羡慕任何人。”
“我想变漂亮,变优雅,像你一样。”
楚天语饶有深意地看简艾一眼,对她说:“哥哥喜欢你,绝不是因为你像我,你要记住。”
简艾皱着眉头发呆,手里下意识地抓住镜子前的一瓶香水,那水晶瓶沉甸甸的,精美如艺术品,里面的香水是金黄色,如琥珀般闪烁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