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总爱看雪,那是因为心中总还存在着一份柔情,一份期许,看一场雪落无垠,能够放任心中的无限遐思。只是有多少人可以真正静静地观赏一场飞雪,不去思考别他,让心境融合到那一刻的安宁里。
当细碎的雪花在寂静的无名客栈中缓缓成形飘落下来的时候,处于常年冷寂萧瑟的沙漠地带的客栈此刻也带出了几分柔情蜜意。入掌生凉,随之融化成水,一滴滴地打湿了掌心,沿着掌心的纹路荡开,不多时已经落了满掌的湿冷。枯泉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落雪,便携琴坐到客栈中央泉边的石台上,本以为他会观雪而抚琴,却不想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弦颤却无音,呆坐着在雪中,痴痴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琴身,微散的灰白长发闲乱着,遮去了眼色,投下的那一片淡影中,不知谁又想起了谁。
无名客栈中灯火明灭,虽然顶部是封住的,却巧妙地通过设计,让外界的光芒可以透过石块的反射,从许多细缝中照射进来,让黑暗的空间有了一丝光明。一个绝对的保身之所,是过路人停歇的沙漠绿洲,只是,我知道,红骨关虽是去冥沙域的必经之地,可是小鱼不会来此停歇。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了解。
地底深泉的水源源不断地冒出,是石台边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细雪,冬季的严寒因此更显得添加了几分冷色,台边花草娇嫩的叶子承载不住雪块,不多时便被压弯了下来。我看着感到一阵心疼,便给它们设了一层结界将它们保护起来,保护着这茫茫沙漠中珍贵的一抹生命盎然的绿意。
枯泉一直静坐着,肩上已经落满了细碎的白雪,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神色黯然地只是不停地抚摸着膝盖上的古琴,像是扶着心口的一道伤。
见他如此神伤落寞,不禁问道:“枯泉为何如此神伤?”
枯泉抬起半含伤痛的眸子看过来,嘴角带着自嘲的笑:“让姑娘见笑了,忽见飞雪,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铮铮琴音响起,不带曲调:“这许多年都过去了,我几乎忘记了她的样子,可是却依旧忘不掉这种难过的感觉,还有那一场幻化成的没有温度的飞雪。”
原以为一个不食凡烟的高人,不会有牵心挂肚的痴念,或许是远离凡尘世俗便真的不会有,至少有许多人情世故不会懂得。可是一旦沾染上身,便犹如万丝缠缚成茧,还要随着人事变迁,承受许多抽丝剥茧般绵长深远的疼痛。
许多情,大约只有不懂,才不会因此受牵。
无名客栈在林道上地位非凡,却一直秉持中立的立场,从不会卷入林道中事,因此更不会有人胆敢得罪客栈主人。这许多年里,客栈中不乏纷争打斗,却从来没有一场能够让枯泉入目,除了三十七年前的那场血斗。
本是极其习惯地远离只是观望,心如止水,目敛微光,这些世俗的纠葛从来都只是过眼云烟,他只是客栈的主人,一个守护者,他的职责只有保证客栈的安全,除了这个,绝不会有第二个念想。因此无论怎么样的斗争,只要不会威胁到客栈的存亡,他都只是冷眼旁观,绝不会插手。
那是一个冷冽出尘的女子,一柄长剑灵巧得执在手中,宛若之间流转的微光,不多时,便将七名对手斩杀于剑下。一尘不染地立在石台之上,剑法娴熟,杀人手段干净利落,溅洒了满地的鲜血还冒着蒸腾的雾气,一丁点也没有染到她那白莲般的身影。
一个冷漠无波的眼神,让在远处冷眼相看的枯泉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样尘烟退却的眼神,将他从此打入万劫不复思慕的深渊。
我很了解这种忽如其来的微妙感情,像极了云山灯塔下被封印的那个梦境里,那一场忽然毫无征兆纷然而至的大雨,刹那间便打湿了原本静寂的内心。许多人都会沉沦于一个眼神,一句平静无奇的话,正如我的父母亲。有时候让人不禁感慨,爱上一个人这样容易,忘掉一个人这样困难。
枯泉轻轻地撩拨着琴弦:“她力竭而死,我却不能插手,一眼情生,转瞬情死。”不成曲调的琴音铮铮作响,此刻却别有一番风情,“从那以后,我时常会想,那个时候,哪怕我只是开口说一句话,她都不会死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处,有些语塞,这样平淡如水的情动,绵长得如同他身后的地底寒泉,涓涓不断,生生不息,那泉眼似乎成了一道伤口,活着的时候永远这么涌起一股潮湿,远远看着很温暖,触手却感到一股透入到了骨骼中的寒冷。
一眼情生,转瞬情死,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那人的容颜,来不及知道那人的名字,就这样雪落成憾,这大约是我见过最无奈凄美的邂逅。
许久的沉默中地上已经堆积了很厚的雪,忽然想起那面叫做魔影的镜子,心中一动,便对枯泉说:“你想要看清楚她的样子吗?”
枯泉疑惑地盯着我看,我笑道:“我有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你心中那人的影子。”
听到这个,他的眼睛露出了莫名的惊喜,忽现的光芒让他全身的落寞顿时间消散殆尽,可是没有多久,便又重新黯淡了下来。
“不必了,我想了许久,师傅告诫我要远离世俗,我已经达到了目的,如今心愿已了,不会再有牵念了。”说着便将古琴高高举起,我看着暗惊,他这是想要砸毁那把古琴吗?
果然见他猛地用力将琴摔下来,我立即施法将琴托住,及时地保护了琴,一收手,古琴已经在我的手中。
我惊问道:“这是为何,这可是你心爱的古琴。”
枯泉见琴没有砸毁,叹了口气:“何必护它,让我毁琴为戒,从此了杂念,这段情思已经牵制我的内心已经够久了。”
见他抬起手想要来夺取,正要再次阻止,琴忽然发出一阵白光,我惊奇地看向怀中的古琴。黯淡的琴身此刻被一层白光笼罩着,枯泉一见也是一怔,堪堪地收住了手。
我调动了魂觉去察看,吃惊不已,这古琴中竟然封印着一个灵魂。于是去探索封印之处,心中默念了一道心诀,封印顿时间被解开。
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零落的飞雪中,还带着光芒,轻纱般的笼在身上,如同站在了月色中。枯泉怔怔地看着那道白色倩影,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身影看,全身颤抖着。
“这便是,我死去的地方吧。”白衣女子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寞却含着几分没有散去的冷冽,看向枯泉的时候却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我死之后便当时身周的一个人被封印在这古琴中,这许多年里一直伴在你身侧,枯泉,你为什么想要毁掉我?”
枯泉的眼眸深处缓缓涌起一阵悲叹:“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心里有一种感动,那个封印她的人定然是看见了枯泉眼中流露出的情感,所以这样毫不露痕迹地将她的灵魂封印在了这把古琴里,若是没有人打开,又岂会有缘相见。
到底有缘无缘,还需要自己去把握,何等睿智,终也逃不过这千丝万缕的痴念。
这把古琴已经成了一个承载痴念的容器,好在那女子已经被封印多年,我将古琴的结界稍加提改,她便能自由出入古琴,只能以灵魂体存在,这到底算不算是一段美好的厮守?
微凉的雪色在严重飘落,化作明灭的烛光,迷迷糊糊的睡眠不多时便醒了,在这种环境中我都是不敢深睡的,即便是多日的疲惫积攒压身,意识中的弦还是时刻绷紧着,丝毫不敢轻易放松。
心里想着白玉问过去过得好不好的时候,我便想着,其实那时候没什么不好。至少那时候我还活着,还有追逐的目标,有遥不可及的梦,不用自己去思考什么,只要看着别人的指示做事就好。
不会有人对我说,“为玄凰战斗在最后,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紧闭的窗透入淡淡地火光,紧拥着厚实的被子都还是感觉有些冷,本是极累,却在睡下了不久之后便醒来了,茫然地靠着床沿,不可思议地感到胸腔中有一种极闷的感觉。那颗不知何时深种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成长,原来已经长得这般繁茂。
看着外面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落到地上斑驳的光影,隔着遥远的时空不知怎么的就幽幽地想起了很多人和事。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没有做过什么梦,因为总是担心在梦中的一切都太不真切,而自己一直坚持着活在所有的真是之中,从不肯糊涂。更担心的是在梦中便被他人割断了喉咙。
一直以来我最厌恶地就是做一场梦,然而此刻清醒的我忽然好想做一个梦,翻身下床,没有掌灯,凭着窗外透进来的暗淡火光和记忆,取出了那面叫做魔影的镜子。拂过光滑的镜面有冰冷在指尖开始蔓延,人有执念有牵挂,我此刻这样想着,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魔影的背面照在心口,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花复月,我忽然很想你,你是否也在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