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荒漠风沙漫天飞卷着,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早已弃马而行的我们裹紧了厚实的披风还有专门挡住沙尘侵蚀的纱帽,在这风沙中艰难前行。天色又渐渐暗沉了下去,刀子般的风裹着粗粝的沙子,一刀刀划来,宛若凌迟。在荒漠中行走了三日,早已尘霜布身。
那日重上碧铜山,本是带着难掩的杀气而去,却在上山之后惊奇地发现,一切都是原样,还是我们离去时候的样子。那个碧绿的池子还在,只是水已经缓缓消失,池边奇形怪状的赤玉树早已经凋零了满树的叶子,树身没有呈现枯死状态却奇特地显得冰雕般晶莹透亮,绝美异常。
盯着池子看了许久,发现居然有幻影般的景象出现。原来几百年一现的碧池赤树在枯死之后会显现出幻像,指引着下一次将要出现的地方。我向着碧池看着,只见水面上出现了一副飞沙漫天的荒漠景象,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残阳斜挂,艳红的霞光将暴露在沙尘中的截截残骨染得赤红如醉血。
当下疑惑地遍山寻找小鱼的踪迹,寂静的碧铜山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我寻找了很久,在一棵断裂的枯树下找到了一小缕染血的蓝发。当下心揪得紧紧的,怔怔地拾起那缕蓝发,血已经凝固,将断发一根根沾黏到了一起,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蓝发,凝固的血块簌簌地掉落下来,犹如此刻的心境。
我,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心里很乱,许多事情都思考地不完全,虽然有很多疑问在心中,却无心再去想。
白玉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碧池看,脸上露出难得的沉静和认真,直到池水已经彻底枯干,赤玉树也消失不见,大片大片葱翠的杂草从地底生长出,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迅速地掩盖掉原先存在着碧池赤树的地方。
尔后又霎时间枯灰下去,从根部开始萎败,一寸寸凋死,直到与周围的萧索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原先此处出现过什么。连亲眼目睹了碧池赤树,蛇群缠结景象的我们都不禁怀疑,多日之前所看到的,是不是只是一场幻影。
“穆姐姐,鱼哥哥可能没有死。”白玉转过头认真地对我说:“碧池会在赤树死亡的那一刻指引出下一处赤玉果将会出现的地方,这是蛇族的秘密,蛇族绝对不可能会将这个消息放任在这里,让别人知晓。”
经她那么一说,我立即清醒察觉起来,一路而来再也没有遇到蛇族的攻击,安全地令人生疑,而碧铜山上一切尽如原样,甚至连重要的碧池赤树都没有销毁掉,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暴露给了别人。
如果不是圈套,就是,蛇族内部出现了什么大事。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跃身上马,催促道:“我们要赶去冥沙域,我想是蛇族总部遇到了什么大麻烦,所以才会无暇顾及这件事,这里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我相信小鱼没有死,他可能去了冥沙域找妖后了。我们要赶紧趁这个机会去救他。”
白玉一眼严肃地点头,也跟着我策马而去。
眼中尽是灰泽冷冽的沙子,当我伸起手拉紧了纱帽,抬起风霜疲倦的眸子看着红骨关,夕阳下的一切都显得瑰丽无比,这个濒临死亡地带冥沙域的唯一通道,不知多少枯骨在此深埋,偶尔暴露在多年以后的某场风暴中,宛如在时光的断层中抬起了眼眸,看见了暮色四合江山画卷里那一抹难以抹杀掉的血痕。
此处已经极为接近冥沙域,又是初冬季节,更显得壮丽逼人,此处只有林道上的顶级强者才会有胆量涉足,举目望去,一片风沙遮天蔽日,寸草不生。回首处,身后的每一步脚印都迅速地被尘埃掩埋掉,倘若在此处迷失了方向,真是生死无门。
好在靠着前些日子在红骨关外用一瓶木息露跟一位刀客换来的一张冥沙极为详细的地图,和着我敏锐的察觉应变力,也不至于在这关中迷失了方位。
我们此次深入,主要是要到红骨关深处的一家客栈歇脚,做了充分准备才进入到冥沙域中。许多人皆知关中深处,有一家无名客栈,是一位老人所设,专门接待天南地北路过红骨关的人,世人尊称他为红骨老人。
对于所有过路人而言,无名客栈绝对是沙漠中的一泓清泉,多年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能在凶险异常的红骨关设立客栈的那位老人,可见其功艺的卓绝,实乃林道上顶尖的强手。只可惜两年前便以辞世,将无名客栈传给了唯一的弟子,枯泉。
我眺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张破洞千百残破不堪的旗帜,在数跟巨大铁锁的绑缚中,高高地飘扬在风尘中,被粗粝的沙子侵蚀。多日的疲惫随着心中的喜悦一扫而去,拽稳了身后被裹得像只球的白玉,对她点了点头。此刻的我喉咙干涩得已经说不出清晰地话来,但是即便是说的出,在这如此大的风沙中,也断然听不清楚。
白玉见我点了头,便知道我的意思,满目的喜悦,我们加快了脚步,向着那面残破的旗帜方向走去。
厚实的客栈四壁如磐石般矗立在红骨关深处,在巨大的风暴中依旧纹丝不动,我走上前,石门很小,只容得两三人同时进入,上面只镶嵌有一块材质特殊难辨的黑色石头。只看见门上刀刻着粗狂豪迈的几个字:“按下门扣”。
照做地按下了那块镶嵌在门上的黑色石头,顿时石门震动,抖落了许多细沙,逐渐打开了。风灌进门中,将我们一下子卷了进去,进去之后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的石门立即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沙。
我惊叹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又一道石门,上面依旧写着:“按下门扣”。
于是我又照做地按了了门口,就这样再次开启了两道石门才真正进入到了无名客栈内部。怪不得这客栈如此稳固,原是有三层坚固的外壳包裹着,层层相扣,结合了奇特的地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化解了风沙的侵蚀。才使得这无名客栈屹立在红骨关深处,成了过路人的容身之所。真是不得不佩服红骨老人绝顶的才智。
客栈内部并不大,但是灯火通明,我们竟然看见了繁花碧树,四周皆是楼台围立,中心有一泓清泉,有石台围着,正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冒出,灌溉着沙漠中难得一见的绿意。
白玉见到了清泉,雀跃地解下厚重的披风和纱帽,冲上去想要喝下那水,我赶紧拉住她,声音有些沙哑不清:“白玉,休得无礼。”
忽闻琴音袅娜,一个中年男子携着琴缓缓从楼上飘落下来,坐在清泉的石台上,虽然岁月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但是此人气质尤佳,此刻如谪仙般坐在泉边抚着琴,竟然让人感到此刻并不是在死亡地带边缘,而是在柳暗花明的水乡中。
美妙悦耳的琴音将身上的疲倦一扫而尽,中年男子笑道:“客官一路辛苦,在下枯泉,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解下满是风沙的披风跟纱帽,抱拳回笑:“多谢相救。”
枯泉的声音犹如身后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安宁:“姑娘不必客气,我并未做到什么。冬季时节极少有人来我客栈中歇脚,姑娘即是远道而来,可先暂且歇下。”随即抱起琴,对着白玉说道:“这位小姑娘定是渴了,楼上有好茶好水,待稍作沐浴后,我令人送些热饭菜给两位。”
客栈主人的热情款待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我抖了抖披风,让前来收拾的店员接下去,抱拳带着歉意说道:“打搅了,只是我身上并无过多的钱两,看店家不食凡烟,不知可有什么想要之物。若我在下有的,可立即拿出,若是在下没有,日后取得亦会双手奉上。”
“呵呵,真是客气了。”枯泉抱着琴站起身:“我接手这无名客栈许多年,见过许多来往的高手强者,也见过许多世上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可是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略微遗憾地低下头,寻思了片刻,再次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枯泉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奇珍异宝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自幼被师傅收养,一直在这客栈中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红骨关,这里常年风沙席卷,却是真的有心愿的话,我想要看一场真正的雪。”
听到这我顿时感到高兴起来,这个时代的术法师并没有多少,术法也没有真正成型,即便是使用出来多半时幻影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定然是有见过术法凝幻成的雪,却没有见过冷寒逼真的雪。于是我对他说:“没有问题,待我稍作歇脚之后,我会为你变幻来一场真正的雪。”
看着枯泉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我的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虽然冬季极少有人会涉足红骨关,但是却不代表没有人来,我带着白玉走上楼去,到了指定的房间住下,对面的房间有几处是亮着的,看来也有人来了此地涉险。不得不提起十分的戒备之心。
晚饭送来的时候,白玉已经饿得嘟哝了好久,虽然都是些糙米加上一碟青菜,一碟馒头,但是在这个地方已经极为难得。正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店员送来了领完热汤,并且恭敬地放在了桌面上:“两位客官,这是我家主人特地为你们做的。”
店员看了看四周,俯身上前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我家主人提醒客官,对面住着的是杀人无数刀王,性格怪异,千万不要与他发生争执。”我含笑地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清淡却又回味无穷,看样子这热汤枯泉下了心思的。那场雪,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稍使些小术法便能办到,而他却这般挂心,如此真诚待人真是令我感动。
喝完了热汤,店员收拾了桌子退去之后,身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早就熟悉了这声音,每次白玉想要翻找东西的时候,都会把包裹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我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已经吃饱足正坐在床上倾倒着东西的白玉,问道:“又要找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恩...就是一件卫甲,据说刀枪不入,我找出来给你穿穿。”她没有抬头理会我,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看。
看她的样子,也懒得理她,思索了一下便伸手将藏在袖中的簪子拿出来,拆开层层裹住的绢纱,那只花复月送给我的簪子此刻在手中静静划过一抹玉色,温润如常,一如此刻突然出现的星星点点的思念。来此处风沙太盛,我害怕路途上便丢失了,于是便包裹紧了藏在袖中。
忽然我看见那堆东西里面有一面精巧的镜子,一面是光滑的镜面,一面却是暗色的石面。
于是我捡起来看着暗色石面,半空中出现了花复月站在云山之巅的身影。
白玉捏了一件金色的绢纱似的衣服,瞥了一眼半空,笑道:“这是穆姐姐思念的人吗?”
我吃惊地收起镜子,问道:“这是什么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