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源源不断涌来的蛇群全部在马车的行进中化成了冰雕,晶莹剔透的外壳透着里面血红的冷艳,随着沁人心魄的白梅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碎裂了一地。
白马打了个响鼻,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停在了我们眼前的不远处,满地的冰块夹杂着碎血,蒸腾起飘渺的寒雾,融合了那个淡淡的声音,从车上密集的白玉珠帘中传出,不带任何情绪:“萱黛的毒。”
萱黛的毒?难道是指我所身中的毒吗,那么,那个死在我们手中的紫衣少女叫做萱黛?
我思索着马车上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能读懂的是在太少,从那句不带任何情绪的话中,我几乎只能判断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那个人,是个男人。而车上的那个人,虽然没有露面,却令人不禁感到一种无形地压迫,潜意识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倘若马车上的人认识那个紫衣少女,那么若是敌人,我又该如何脱身,虽然从那淡淡地语气中我无法判断他的立场。若真是敌人,只怕是不可能脱身的了。
正思考着如何开口比较稳妥,白玉已经按捺不住对着马车喊道:“你是什么人?”
听到白玉鲁莽地率先问出口,我反倒暗自松了口气,由白玉问出口反倒是最好的开头。
马车上没有挂起幕帘,而是由许多由白玉珠子串成的长坠子做成的几重珠帘挡着,整辆马车简洁却不是华丽。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珠帘挡住了车上那人的身影,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每一颗都打磨得异常圆润,每一颗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珠光微跃中,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抹纯白的衣角,冷香一般的缥缈。
那人的声音依旧是淡淡地:“秦苏。”
白玉与我,一个是第一次离家面世,一个是初到异世,秦苏这个人当时我们自然是没有听过的,自然也是不懂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懂,否则我们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令世人听着都提心吊胆的事情。
在那次相遇之后的很久,见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惧怕还有敬畏,我才知道,公子秦苏,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仿佛他在这个世上是突然之间就冒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在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亡魂的怨恨,经历了无数次围剿,无数次战斗,却从来没有败过一次。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能从传闻中知道,他高兴的时候,会将身上的价值连城的宝贝随手送给一个陌不相识路人,会突然变得很仁慈,宁可自伤九分也不愿伤人一分,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他生气的时候,会毁掉一整座城池,会杀掉所能见到一切生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行踪,他似乎只是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想到哪里就去到哪里。想得到一样东西,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夺取,传言某次他看上了一个国家的传世之玉,于是便毁掉了那个国家。可是在那不久,有人亲眼看到他随手将那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传世之玉随手扔给了一个走过身侧的路人。
许多人想要去取他的性命,却因此丢掉自己的性命,从此秦苏成了死亡的代称。
传言他只有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走到哪便住在哪,倘若被人发现,有人想要谋杀他,那么那个地方便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样一个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的人,可以说,谁遇到都是一种劫难。
很多年以后我想起与秦苏的第一次见面,还不禁捏了把冷汗,同时也感慨万千。
当然,这都是后话。
白玉不知死活地对着马车嚷了那一句,幸好秦苏没有生气,我本想问一下萱黛的身份,顺便问一下自己中的毒还有没有救什么的,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秦苏便已经开口说:“萱黛是蛇族首领的亲妹妹,你身上的毒无药可解。”
我强迫自己压制下心中的吃惊,一直以来,只有在花长老面前才有过的被彻底看穿的感觉,在秦苏面前,再次彻底地显现出来。然而这些都不是应该想太多的重要事情,重要的是,他说我身上的毒无药可解。无药可解,我的术法就要受到封印,我就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人,以后还要面对整个蛇族的势力,处境太危险。
也是第一次感到那么的无力,若不是从小被父亲那样百般相逼修炼术法,资质平庸的我,又怎么可能会成为穆家的之主,拥有这般的成就。没有了一身的术法,原来我什么都不是,没有父亲的培养,我什么都不是。
“你说什么,穆姐姐身上的毒无药可解?你怎么知道无药可解了呢,我偏不信!”白玉掺扶着一言不发地我转身离开,对我说:“我不相信无药可解,我要带你回家去见我的母亲,求她救你。”
我顿了一下,抬手抓住白玉的手臂,意示她停下来,我侧过头对着身后说:“不管如何,多谢公子的出现。”不能感谢他的相救,毕竟他的出现更倾向一种巧合,虽然被看得很透彻,但是至少我还是能大约猜测到,他性格的古怪,一定不喜欢别人说感谢他的话。
“呵,真是懂得分寸。”本是淡到极致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我今天很高兴。”
白玉懒得再理会他,直接拉着我离开,小声地偷偷对我说:“这人有病,有什么好高兴的,不用理会他,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我点了点头,也就随她去了。
“既然我今天高兴,我就要一件对我自己毫无意义的事情,我要救你。”秦苏带着轻笑,珠玉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白梅的冷香更浓。
我停住脚步,斟酌着说:“既然无药可解,敢问公子如何相救?”
“你本就是个已死之人。”那个声音仿佛带着魔咒,穿透我的内心,让人不得不感到一丝的慌乱,这个可以看透一切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白玉听得火冒三丈,大声嚷道:“你这个乌鸦嘴,穆姐姐还活着呢,不要咒她死,我也不稀罕你救她。不就是什么破萱黛的毒,我就不信我的母亲解不了。”说着拽着我离开。
我苦笑着阻止白玉:“没错,他说的对,我本就是一个死人,只不过借用了他人的尸身。”白玉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不用这样吃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不过机缘巧合罢了。”
转过身看向马车缓缓地问道:“公子想说什么呢?”
珠帘被微微撩拨开,修长的手指,纯白的一角衣袖,几乎跟羊脂玉珠子融为一体,虽然还是看不见那人的容貌,却莫名其妙地被这样的冷香清淡地语调控制了心神:“只不过是侵蚀肉身的毒,你被禁锢在这躯身内,自然会受到影响,虽然无药可解,但是你若是抽出灵魂毁掉肉身,就能恢复术法,不是吗,术法师?”
又被他看穿了,虽然这种感觉很不好,可是已经略微可以习惯了,我看着那一片纯白的衣袖,虽然有着玉润般的温软,却带着寒冬腊月的冷彻,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虽然不曾见过本人真正面目,但是看着这小小的一片衣袖,都能感到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有劳公子,这副身体是绝对不能毁掉的,既然公子也束手无策,那么在下告辞。”对着马车摇摇地一抱拳,不再理会此人打算离开。
“愚蠢,你不想我救,我偏就要救,萱黛的毒对你是剧毒,对我却没什么,你走过来些。”语气中已经带着些许的不耐。
我怔了一下,极速地思考了一下便按住白玉让她留在原处,自己一个人缓缓走过去,看样子他对萱黛很是了解,这毒对我来说的确是剧毒无比,仅仅几滴就能致我于死地,若不是被蛇族惧怕的冰息即使压制住了毒液,又有蛇族圣果赤玉果的救治,我也不能醒来。
走到了马车跟前,秦苏又开口说:“伸出手来。”
我伸出手,忽然感到手腕上一痛,原来手腕上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血流出,隐约着有黑色的雾气从伤口处冒出。黑色的雾气一冒出伤口就被一小缕细微带着寒气的白雾缠绕住,黑雾挣扎了着怎么也挣脱不了白雾的捆缚。
秦苏抬起手,凌空点在我眉间,只觉一阵冰凉的气息涌入身体内部,体内的气息不再是空荡荡的感觉,逐渐变得充盈起来,我尝试着调到了一下,发现已经可以使用术法,虽然还不是很流畅,但是身体已经开始恢复受到了自己的控制。于是用术法配合着他的气息将体内的毒调送到手腕伤口处,逼出体外。
黑雾升起来缠绕上了秦苏白皙的手上,珠玉帘子乱撞,我愣愣地盯着珠帘纷乱中的那一双眸子,几乎是刹那间的失神,忘记正在用术法调控着气息,胸腔一闷,才回过神来,立即再次运气继续配合着他逼出毒气。
珠帘笼下,方才惊艳的已经看不见了,心里却依旧想着,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虽是惊鸿一瞥,却牢牢地刻了下来,细长妖艳的眸子右眼是赤红色,左眼却是碧蓝色。 带着鬼魅般的笑意,仿佛是修罗场上地底裂缝中透出的一股寒意,只一眼便永生难忘。
不多时,我体内的毒渐渐地被逼了出来,六合杖雀跃着流转出一股温润的气息,温养着有些虚弱的心脉。白玉见我的毒被逼出来了,高兴地抱着我晃了了好几遍。
秦苏的手臂被黑雾缠绕着,不多时手臂已经变黑了,我吃惊地带着歉意想要用术法帮他封印住那股毒气,却被阻止了:“不必,我说了这毒对我并无太大的影响。”黑雾染黑的手臂缓缓变回了原先的白皙。
虽是这样说,毕竟是他将我体内的毒转移到他体内我才有救,虽然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救我竟是这样的方式,否则我也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我担心抱歉地说:“公子如此相救,在下便是欠了公子一个人情。”
“我救你只是因为心情好,若是今天我心情不好,你们都要死。”秦苏的声音又是淡淡地:“你得罪了蛇族,以后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说完白马一扬,珠玉碰撞,已然绝尘而去。
恢复术法的我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已经不再软弱无力,不知为何潜意识中,有种直觉告诉我,这一定不是一场萍水相逢。我拉着白玉,对着缓缓消失在远处的马车轻声说:“不,一定是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