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从未阖上的门吹进来,珠帘扶柳般被撩动,发出珠玉碰撞的声音,细微清脆的声音将我和幼琪从沉默中唤醒。
我感觉离那谜团越来越近了,可是离得越近越觉得它那么沉重,那么巨大,或许只要了解那场战争,就能够了解母亲的身世。可是,我如今所能了解到的,还远远不够。
见我闷闷不语,幼琪将六合杖轻放到我手中,安慰道:“穆姐姐,不要再去想了,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仅凭借思考和推测是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真相的。你看,本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机缘巧合,进入了那个被封印在灯塔的梦境,看到了那场战争,又因弟子们顽劣,看到了这封信。真相总会大白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寻求答案。”
我抚摸着六合杖温润的杖身:“我自来做事不急躁,却不想情之所至,倒是有些乱了。也罢,我就不打搅你了,你闭关去吧。”
带着满腔郁闷地离开了姜幼琪的竹楼,虽然很想去问花长老,却从上次他的态度知道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是不肯松口的。如今玄凰基本都是年轻一辈,只怕他是整个玄凰族中,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他若不肯说,我也唯有一步步寻求,相信机缘总是在不经意间靠近的。
想到开荒印的事,我如今已痊愈,也该去使用开荒印了,于是便往花长老的竹楼奔去。花长老此时闭眸坐在楼中,像一棵将要枯死的树。身旁正煮着茶,茶香四溢的竹楼,火炉之上蒸腾的雾气,将初冬的清寒扫去了几分。
我走过去,还没开口,他便说:“何必为这些事苦闷,我已经告诫过你了,该知道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
我一怔,他竟是对我的内心所想了如指掌。如今他强行恢复了灵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得愣愣地站在一旁,有些愧疚:“子弦是不该为这些私事苦闷的,我会放下的,长老放心,我懂得如何以大局为重。”
茶炉上的水雾带着茶香,闻起来感觉有些湿润,花长老忽然张开眼,清明的眼眸透着几分灵慧,只是难掩眸色深处那抹怎么也消散不去的疲惫。六合杖已经被取走,他便知我的伤势已痊愈,是到了该指引我去寻找凰羽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白色宽袖中的手,我细看才发现,白色的袖袍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浅灰色的星纹。手掌翻转间,开荒印已经出现在掌心中,发出淡淡地金光,我那日带着它浴血而战,血都浸透了全身,它却丝毫不受沾染。此刻它静静地悬浮在手心,血脉的感应似乎陷入了沉睡。
这样一张上古符咒,上面布满了繁密奇异的符咒,此刻终于安稳地落在血脉传承者的后人手中。血脉有这么重要么?
从前,我是为了得到众人的认可,父亲的赞扬,还有所谓的自由才会那么拼命苦修,一步步强大起来。长大以后,做暗杀者时间久了,就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很茫然,似乎自己变得没有什么目标,只是单纯地为了生存而战。如今,本就没有人再逼我做什么,却感到自己肩负了整个种族的兴复重任。
“我已经激活了开荒印中沉睡多年的神力,只要你撕毁它,就能打开时空的裂缝,带你回到血脉起源处。必须要保持心中的执念,这是开荒印所存在的动力,待你目的达到,执念一消,就会回来。”花长老手将一送,将金光跃动的开荒印交到我手中,“你曾经活在你哥哥的背影之下,如今,我要告诉你,你将会比你的哥哥更优秀。”花长老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在暖雾升起消失中对我和蔼的笑道。
我又是一怔,想起那个年少时期便走马浪迹江湖的哥哥,一直以他为目标,朝着他走的路跌跌撞撞走去。那个曾经是八荒之上最强大的术法师,我怎么可能会比他优秀呢?
“子弦,时间不多了,准备一下,三日之后便用开荒印回到血脉起源之处。”似乎是幻觉,我看见花长老端起茶的手变得有些飘渺,我一惊,他说的话都来不及听,想要伸手去抓住。
他微笑着将茶杯顺势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住,手上一暖,心却一沉。看着如枯树老去的花长老带着看透人世的诚悯,我知他已是暮色。
“子弦,答应我,为玄凰战斗到最后。”
不知他为何会忽然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虽然善于察颜观色,去揣摩别人的心思,许多时候细微的神色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可是我在花长老面前,却显得太过渺小,我的揣摩都成了空想,他睿智的眼神,可以洞穿我的一切神思。
“我是玄凰族人,自是要为玄凰血战到底的,这是我的使命。”我虽不知他为何要这样说,只好坚定地道出心中所想。
花长老看了我一眼,知我心诚,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叹声说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是听得一头雾水,难道日后会发生什么让我改变使命的事情吗?这些事情,跟我母亲的身世一样,都是不能被告知的秘密,一样的难以揣测。
父亲在榻前也曾这样交代过我,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为玄凰而战,为什么他们都要对我说同样的话。
我抬头看了看紫色的天空,握紧了手中逐渐冷却的茶。
平静地看着又闭眸假寐的花长老,平静地看远处落叶纷纷的竹林,寒风中彼此依靠着,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我好像看见风滑过紫竹林。
已经转入了冬季,不知道在三天之后离开之前,能不能跟花复月共看一场雪。
叹息无音,怕是没机会了,剩下的三天,我该去教导我的两个徒弟,离开之前恐怕都不能见上一面。
有些残破的纸鹤疲惫地扑闪着翅膀而来,我立即放下手中的冷茶,诧异地伸手去接,顿时心中一急。
我踏着满目的萧瑟匆匆离开幽火司,结界外的巨树已经陷入了沉睡,这个季节里似乎什么都睡去了,只有我们是醒着的。
本想着在最后三天里,好好地教导那两个徒弟,却忽然接到了花复月紧急传信。他去接应下一批被冥族囚禁的玄凰族人时,在回来的途中遭到魔族右护法带领的士兵的围剿。让我立即与白翼汇合一同带兵去接应。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去了峰林谷,白翼已经带着两千精兵整装待发,见我策马而来,他跟两千精兵立即恭敬地单膝跪下行礼。我跃马向前一抬手,他们立即起身,干净利落,每个都是严整有素。
考虑到峰林谷可能有魔族的埋伏,我对白翼说:“我施法封锁住通过的路,你们必须急速前进。”
白翼带着精兵走在前,战马在飞驰,我却平稳地站在马上,双手交织,慢慢转成一朵莲花状,孤星飞舞,残叶纷纷,路边周围迅速笼罩上了一层薄雾。只见薄雾所到之处时空似乎被凝滞,落叶以极其缓慢地速度悬浮在空中。
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流箭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射来,在被我封锁的空间,急速射来的流箭却像水中的拂过的水草,软而无力,不到身前便化作灰烬。魔族的士兵从两旁杀出,却只能像垂死的鱼一般,在薄雾笼罩的空间中挣扎着怎么也前行不了。
这大范围地施法虽然有些吃力,对于疗养妥当的我来说却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战马飞奔,不多时,两千精兵已经走出了峰林谷。我纵身跃起,空间封锁已经解除,看见魔族四使中剩下的风火雷三使带着残兵冲出谷口,眼神一冷。
六合杖出手,地底爆出一股熔浆,在谷口处炸开,我向后翻去,稳稳地落到马上,策马离去,大声对着身后的魔族三使说道:“曾几度逼我徘徊于生死,他日,我定亲手取尔等性命!”
一路上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飞马赶去相助,生怕去迟了一步。
魔族士兵将玄凰族人团团围住,虽几次想要攻破玄凰士兵的方圆阵,却束手无策。这个方圆阵是由大将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弓箭在外,机动兵力在内,敌强我弱时使用,防御性强,攻击力较差。
更何况阵型中央还有许多玄凰族沦为努力而被救回的平民,极大地牵制了花复月一军的作战能力。
魔族右护法赤雪骑在战马上,像一朵怒放的红莲,见许久无法攻破玄凰军的方圆阵,手中已暗暗扣起了手印,有烈火在空中开始燃烧,渐渐凝聚成火球,甩手挥去,巨大的火球向方圆阵的外围士攻去。
我立即飞身而起,手中寒气凝结,半空之中顿时霜降,踏马跃上半空,六合杖脱手向火球飞去,带着足以冰冻三尺的迫人霜寒,火球霎时间土崩瓦解。
白翼带着两千精兵与魔族士兵开始厮杀,这两千精兵作为玄凰族精良的兵力,平时很少出战,方圆阵外围打开与两千精兵结合,一路杀出重围,魔军节节败退。
赤雪见我出现,一改之前的冷艳,眼眸中有火光在跳跃:“穆子弦!”
数十个小火球向我袭来,我便闪躲便问道:“思君出了什么事了吗?”
她听到我提起思君,更加气急:“已被打入冰牢,我今日要取你的性命,他若有事,你便陪葬!”
原来思君被打入冰牢生死不明,心中有愧疚,到底是私自助我逃走而受到了惩罚,思君在冰牢中体内的寒毒发作,会受得住吗?他曾说过,他最怕冷了。
面对暴怒的赤雪,我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她见我只闪躲不出手,怒道:“为何不出手!”
我看着被击败却没有赤雪的话不敢退兵,只能死战的魔军,便单手运起六合杖,抵挡赤雪的攻势,另一只手凌空画了一道灵符,将六合杖温润的治愈气息吸取禁锢在灵符中。
对着意气用事的赤雪说道:“右护法,你再不退兵,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我的实力在她之上,想要拿下她并非难事,只是我亏欠思君,又知眼前的这个女子钟情于他,一时间竟是怎么也不忍对她下杀手。
“赤雪,收兵吧。”我收起蕴含六合杖治愈之气的灵符,手印一扣,急速地闪到她身侧,瞬间将灵符印到她手中,再闪身远去:“若是你能见到思君,用此灵符可压制他体内寒毒,救他一命。若要取我性命,我们可以日后再战。”
赤雪微楞,看了看手中微光闪动的灵符,顿时停止了攻势,思索了片刻,眸中的火气有所消减,大声喊道:“撤兵!”魔军已经鸣金收兵。
我骑上战马,往玄凰军队的方向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