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尽是那人的身影,我跪在地上,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抵挡下一波攻势。
许多年不曾这样切身感受到山穷水尽是什么滋味,这样的味道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内心深处灵魂内部本身就存在着,从来不曾消减,一直陪伴着我走过许多年孤独的路。只是令我感到很诧异的是,那一刻的我为什么会感到那么的绝望。
从前的那些日子里几度差点死在对手手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却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深沉地从身体内部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绝望感,记忆中只有穆家承受火刑那一天,才有过的感觉,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死去。
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存在着未了的牵挂的时候,才会在绝境面前这样情不自禁地感到绝望。而那一刻透骨的绝望,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别离,我不怕死,只是害怕跟花复月的别离,也只有那么临近死亡的一刻,我的心才彻底地被暴露在脑海的波涛中,万丈日光直直地照射下来,照在上面,一丝影子都没有投下。
千万世的未了牵挂都已经化作蚕丝,将我的灵魂缚成了蚕茧,此生不会了,来世也未必能了。
那一刻想的只是,我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年少的触动遥远成心湖远处再也瞧不见的远帆,原来那个踏马扬弓的玄衣少年早就随着那一场灭顶的火刑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人世中多少错乱的身影交织着,错乱着,有聚有散,到了最后,只剩下那个白发宽袍的男子,在满院盛开的梨花树下微微转过身,梨花香透入肌肤骨骸,左袖空荡荡地,冲击着我的灵魂。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当我还过着黑白颠倒的血腥日子,在生死之间几度流离的时候也曾像此刻这样叹气过。这躯体实在是太柔弱,不是我巅峰时候的肉身所能比拟的,倘若是自己的身体,我又何尝被逼到如此境地,我挣扎着站起身,沉下满腔的遗憾将左手轻轻按在右手背上。
我疲惫的眼眸顿时寒光一闪,浑浊之间透露出一丝清明,随即眯着眼看着眼前一度交错的几道光影。倘若今天真的是逃不掉了,我便使出穆家禁术,抽出灵魂,再次形成灵魂体,同时引爆这副身体,让肉身跟风雨雷三使同归于尽。
我明白既然已经用固魂丹稳固了灵魂在这副躯体内,就很有可能无法及时抽出灵魂形成灵魂体,会随着引爆一起消散。即便是能够成功抽出,也会伤到强行抽出的魂魄,届时也是难以恢复,但眼下却也是唯一一个可行的方法了,即使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要尝试。
花复湮,对不起了,我不想死。
目光一凛,强行运起六合杖,只凭借多年的契合单靠它的灵性替我暂且抵挡着三使的攻势,拖延时间让我使用穆家禁术。六合杖感应到我内心的决绝,悲鸣着悬浮在身前,发出夺目的紫光,形成光罩将我包围住。
繁复冗长的手印在双手间极速地结起,奇异的光芒透过指间还未凝固的鲜血,像修罗场上忽然抬头看见的一抹晚霞,正沿着昏暗的天际缓缓划落下去。伤口未愈,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没有知觉,全凭借意念在结手印,白衣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宛若盛开的彼岸之花。
随着不断变换的手印,灵魂开始有松动的迹象,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黯淡模糊起来,只听到周围的剑鸣不止,一身的伤痛开始远去了,心却是随之痛了起来。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极短的画面,花复月笑的有些傻:“子弦,我终于可以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你了。”
世上再也没有固魂丹,也没有无极之土无根之水,你将会是永远也触碰不到我了。
却没想到结到最后一个手印时,忽然一道冰墙在我身前竖起,震落了满树摇曳的枯叶,簌簌地落到我身上,我一怔,最后一个手印生生地停住,魂魄一松落回了形体,我不禁感到眼前一黑再次跪倒在地。
三使长剑就势一扫,枯叶随同冰墙炸开,我努力定目去看,他们已经旋身后退了好几步,落叶粉碎成了满地的灰烬,六合杖似乎哀叹着落到了地上。
那个声音模糊地仿佛是在梦中响起:“子弦!”
我垂下手吃力地强迫自己清醒,只能正在模糊的实现中隐约地看见持剑风尘仆仆地赶来的花复月,还有正扣着手印与三使迅速斗开的白翼。花复月身影急速一闪,向我飞驰而来,我一喜,顿时卸下全身的戒备,全身一松一软, 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那个温暖的怀抱如此熟悉。
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我终于可以放任一身的伤痛和疲惫,全身紧绷着的弦尽数断裂。想到刚刚的命悬一线,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原来这牵挂,都来源于不舍。
花复月抱住满身是血的我,唤了我几声,我都回应不了。他急忙掏出一颗丹药喂我吃下,一股温润的气息顿时从口中向全身蔓延,他再扣住我的手,用真气催动药力,感到受损的经脉正一寸寸地被药力温养开,全身不停跳动的疼痛也有所减缓
。
他看着满身是伤的我,一脸心疼地扶着我靠坐在一旁的树边,温柔地说道:“剩下了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我微笑着点头,便安心地靠着树,看着他执起长剑走过去,白翼收起攻势,退到我身边,运去愈伤咒为我疗伤,六合杖也在受到召唤之后安静地守候在身侧。
花复月的剑术已尽得韩家真传,如今在八荒之上也是难逢敌手,凌厉的剑气中包含柔情,柔情之中却暗藏杀机,四道身影迅速闪动,难辨人影,只闻剑鸣,不多时,三使已经败下阵来。
“今日,想要活着离开,得问过我手中长剑!”花复月平日里冷静的眼色已经覆上了薄霜 ,一脸阴沉地背对着三使,随即身影一闪运起长剑,剑在手又似乎不在手,已经快得难辨行迹。
三使见今日已难得手,只寻求机会脱身,只是在花复月的剑下,三人虽极力配合却怎么也脱不了身,身上已是多处见血。幸而四使中的电使因鲁莽露出了破绽被我所杀,否则四人的联合,我今日的状态怕是撑不到他俩前来解救,我再一次庆幸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在附身于花复湮的身体之后,开始变得有些软弱,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再也做不到将生死置之度外。所谓生有所恋,原来竟是这般。
虽身在疗伤,心却紧系着正与魔族三使斗得火热的花复月,眼见三使今日便要在这峰林谷内血溅三尺,我也终于能够放心下来。忽然周围一道火墙炸起,花复月皱眉凌空旋身后退到我身侧,对着白翼点点头,白翼立即扣起手印,数道冰墙瞬时间从地底竖起,将火墙阻挡在外,喝了一声:“破!”
一阵爆破声之后,冰墙包裹着火墙炸裂,一个红衣女子从远处踏着巨树而来,白翼迅速抱起我,花复月断后,我们便趁着冰火交织的爆裂,毫不恋战地退出了峰林谷,只闻身后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震动了整个山谷:“今日,你们每个人都要死!”
我认得那红衣女子是魔族右护法赤雪,听她如此暴怒的语气,我心中顿生不安,难道是思君出事了?
传闻魔族左护法思君性情散漫,儒雅乖张,虽不讨魔君喜欢却地位不减。右护法赤雪冷艳狠辣,行事果决,喜怒不形于色,而今日却暴怒异常,怪不得花复月见到了火墙会皱眉。在云山之时,我便已看出赤雪对思君一往情深,倘若不是思君出了事,又为何会对我如此愤怒。
虽只是猜测,不见得是事实,却也不得不担忧起思君,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互帮互助过,虽然期间我也曾对他几度防备猜忌,但毕竟最后若不是他相救,我想要离开云山也不是易事。
只是眼下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事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翼抱着我速度极快地直回幽火司,我几次勉强睁眼,都只模糊看到花复月紧跟在一旁担忧心疼的脸色,周围的风景闪过太快,风声在耳边呼啸着。
其实我很想看清楚身边的风景的,只是忽然看见他的身侧,呼啸而过的冷风虽冲淡着我的体温,心却一寸寸暖起来,怎么就如此变得如此软弱了呢。
由于我伤势过重,白翼将我直接抱往姜幼琪的竹楼去。
姜幼琪是最后一位姜家人,与我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从未见过面,却因为伯母是姜家人的关系,我一直把她当做亲人看待,也一直很想见她,只因她要长期闭关而只得作罢。
此次冒险行事,灵魂跟躯体都受了极重的伤,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暂且搁下,在姜幼琪的竹楼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