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似的门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一下子吸了进去,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待我回神来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道路,铺着青石板的道路两旁,盖着青瓦的房子。天还没有大亮,两旁房舍大门紧闭,眼前的一切怎么努力也是没有办法看得太清晰,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迷雾笼罩在眼前的景象中。
长长的青石板街道延伸到迷雾遮去的远处,往身后看,也是一样的,此刻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想了一下,就往前方走去。
两层的楼房盖着青瓦,云雾流去,湿润中带着几分神秘,我走了很久也走不到街道的尽头,似乎这条路很长很长,有一辈子那么长。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这被封印的是谁的梦境,于是只得寻了个道旁楼房的阶梯,坐下静候思君的呼唤。
刚坐下来不久,隐约着远处听到有什么声音,像是闹市的声音,有吆喝声,有嬉笑声。本来想着坐在此处等出去便是,然而冥冥之中却有什么力量提醒着我,一定要往前走,往前去,去窥探这个梦境。于是我站起身,往有闹市声音的那个方向去了,虽然两旁仍是一成不变的青瓦房子,前方仍有迷雾遮掩,却明显感觉离闹市近了。
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变,又似乎一直变换着,我虽然看不到它的变化,却在每次细看两旁的时候感觉跟之前看的有些许不一样。心中虽疑惑,却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被封印的梦境罢了,何必在意太多,梦境本就是变幻随心。
天色似乎永远不会亮起来,灰蒙蒙的天际,暗绿的青石板,成了这梦境的主调,再走了一会儿,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十字交叉路,在一条路旁建起了一个高高的戏台。看了看空旷的戏台上云烟缭绕,耳边的闹市声又远了去,心中有些懊恼。
忽然周围云烟开始消散,天却依旧没有亮起来,我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走到戏台上去,却在迈了两步之后,声声琵琶音滚珠般低沉响起,我忙止步再抬头看戏台,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著华服的女子,浓妆艳抹地站在高高的戏台上,声音婉转凄哀地唱到:“何时一阵梦烟起,直教人,心湖破损......怎的回头细望,清风无碍,跌落满帘香......”
这凄凄哀哀的声音似湖边的扶柳摇曳着,而我的心则成了那湖,被撩拨着,荡漾开道道浅波。高台上的华服女子独自在戏台上唱着,无人弹琵琶,却有琵琶音。
再次细听,女子依旧张口唱着,我却没有能再听到什么声音,仿佛她的声音都被什么掩盖了去,“怎的是好?”“热腾腾的面嘞!”“这簪子这是新样式,刚打造出来的,漂亮的紧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响起,我顾看周围,不知道周围的街道何时已经走满了人,前一刻还寂静的街道上,此刻已经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两旁摆满了物品,商家一声声叫卖着。我站在人群中有些不适应,刚想离开,却发现在这梦境中所有的一切只是幻影,我可以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也看不见我。
此时戏台上的华服女子已经消失,我失望地离开闹市,走上一座石桥,拾级而上,发觉此处小桥流水,杨柳依依,这莫非便是哥哥口中曾经说过的江南吗?
我不禁站在石桥上,看着两岸垂柳随风飘扬,流水缠绵而去,心头感到了几分亲切,我从未见过这么宁静安好的美景。正当我欣赏着眼前的安好,天色顿时暗沉下来不多时就下起了大雨,雨点打落到流水上,圈圈点点的痕迹化开,这江南的一切都在这场大雨中显得更加柔和起来。
行人四处找地方躲雨,忽然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桥的一头慢慢走上来,黑色的劲装,宽大的披风掩去了三分容貌,雨水打湿了全身,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竟然是我年轻时候的父亲。
在风雨中,父亲的身影刚毅得像一座青山,他默默地一步步走着,没有看过一眼眼前的江南美色,那时候父亲还是暗杀者,一身的戾气还没有消散尽。雨打到身上,像是给他披了一件轻纱似的外衣。我张口想叫一声父亲,却难过地止住了快要喊出口的一句话,在这里,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境,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脑海中的残影。
父亲走到桥顶,刚想走下桥去,此时桥下恰好走上来一个女子,撑着油纸伞,水红色的罗裙在雨水溅起的轻烟中,似乎也化作了轻烟,她对默默走路的父亲说:“公子,若不嫌弃,便与我共用一伞吧。”
那女子微微抬头,油纸伞上轻描的梅花,像开在了鬓边,她看着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父亲,那被披风掩住三分的容颜,我再一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女子容貌姣好,气质温婉,像极了这雨中的烟云,令我吃惊的是,她的眉眼极像我,看着眼前眉间含笑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便是我的母亲。
父亲听到女子的声音,略微侧身,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江南的水色似乎都飘进了他冷漠的眼睛里,我一向冷漠的父亲竟然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为女子撑起了伞。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飘渺,变得无足轻重,身旁走过许多急忙寻去处躲雨的人,都仿佛只是幻影,只有眼前的人实实在在地存在。
这更加让我断定她就是我年轻时候的母亲,父亲这样冷漠独行的人,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驻足,除了我的母亲。
雨打在伞上,父亲在披风中露出的碎发滴着水,他为母亲撑着伞,将伞都倾斜到她的那一边去。母亲看了看这雨势,又说:“雨势如此,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公子这是赶往何处,若是远处,可将我撑到桥下的铺子边便可,伞便赠与公子。”
平日里极少言谈的父亲此时开口说道:“在下并无要事,正要寻个酒铺子喝碗酒,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我吃惊地捂住嘴,心里却是无比喜悦,原来,我的父母亲是这样萍水相逢认识的,竟是这般一见倾心。
正打算着跟上去,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全部变得模糊起来,不多时又是另外一幅景象,本来站在石桥上的我,此刻竟然出现在了穆家大院中,我呆呆地望着熟悉的院子。院子里伯父跟伯母并肩站在一旁,父亲执起了母亲的手,一起跪在大院中,对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说道:“我,穆之然,愿娶林烟为妻,至死不渝。”
母亲亦对着月色说道:“我,林烟,愿嫁与穆之然,至死不渝。”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父亲满腔柔情地扶起母亲,痴痴地看着母亲温婉的笑容。我心中百味杂陈,眼前这多年前简约的婚礼,没有宾客,没有太多的祝福,没有凤冠霞帔,锦绣衣物,美酒共饮,一切都那么随意,只有至亲的见证,便对着一轮明月,便定下了终身的誓约。
我不禁闭眸,不再去看已经消失多年的人和事,任由心中百感交集,耳边风声变幻着,只听到几句隐约的话:“便取名为子修吧......”
“这孩儿眉目像极了你,叫子弦如何?”
“阿烟,你!”
“......”
听到此处,我立即睁开眼,却已经不是身在穆家大院中了,眼前风沙狂乱地撕扯着大地,金戈铁马,杀声阵阵,我望着骑在白马上,戎装加身的母亲,平添了几分坚毅,戴着头盔的她脸色有些苍白。我朝着她冲过去,四周忽然雷声阵阵,狂沙漫天,遮去了戎马风沙。等我跑到前方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四处残肢断尸,血流成河,父亲抱着满身是血的母亲,一脸痛苦,几次想要止住母亲呕出来的血,都不能够。
“阿烟,你可曾后悔过嫁给我?”
母亲被父亲紧紧地抱着,喘息了许久才说道:“不曾后悔,永不后悔。”随即她抓住了父亲颤抖着的手,轻声交代:“我们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我把他放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酒铺子的夫妇手中,你去接他回家...我希望他一生平安...我...”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化作了一把刀,狠狠地在心中剜着。父亲抱住母亲的尸身,滴滴热泪洒落到染血的地上,这是我唯一一次见过这般样子的父亲,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这般脆弱过。荒漠的风沙带着无尽的萧瑟,我看着跪在血泊中暗自流泪的父亲,顿时感到心中酸涩不堪,忙抬起头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一片残阳似血。
六合杖发出一阵长长的悲鸣......
梦境几度变幻,我含泪怔怔地站在原处,许多破碎的幻影一闪而去,最后又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却没有了丝毫的柔情,落日将父亲的身影拖沓得很长,在青石板上投影出无尽的苍凉,父亲抱着襁褓中小小的子安,喃喃开口,似乎在询问道:“一生平安吗,叫子安吧,你说好不好?”
许多往事如云烟散去,戏台上华服女子凄凄哀哀地唱着:“一世好梦踏马碎,墨染过处,一袭萧衣醉笔......”
琵琶声声,高台上云烟渐起,不多时,人已去,只空余一件华衣散落在台上,心中空荡荡地,有些难过。
此时眉心一热,我立即回过神,再留恋地看了一眼青石碧瓦,江南的小桥流水垂柳,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咬破指尖,点在眉心。再次回神,已经出现在灯塔之下,我执起六合杖,向着北方冲出。
有少数魔族士兵看见了我,一起包围过来,我踏着一旁的松树,凌空一旋身,扫倒包抄过来的士兵,寻了空隙冲出去。
“在那!”我踏着乱石离开,身后一名红衣女子速度极快地追上来,此时在她一旁的思君说道:“我去!”便拦住红衣女子,向我快速追来,我运起六合杖,只使用了三分,喝道:“一合:沐清风!”
顿时狂风大作,思君对我笑了笑,一句话温柔地传过来:“后会有期。”随后没有抵御狂风,被击中往后飞去,红衣女子满脸慌张地接住思君,然后恶狠狠地想要追来杀我,思君假装虚弱地抓住红衣女子的手,唤道:“赤雪......”被唤作赤雪的红衣女子一听便露出狂喜,抓紧了思君的手,完全忘记了要追过来。
我一看便忍不住笑起来,大声喊道:“后会有期!”
随后击倒北方位少部分的魔族士兵下了云山,朝着幽火司的方向,一路敛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