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光芒越来越近了,浅意识中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飘渺虚无起来,一寸寸地向着我身后远去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冰棺的寒气笼罩着我,令我不禁战栗起来,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全身乏力得厉害,头也有些晕沉沉的。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干涸得跟枯井一般,无法发出什么声音。
“子弦?”花复月倚在案前睡着被惊醒,惊喜地冲过来扶起我,那么轻柔,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细声询问道:“感觉可还好?”我战栗着点点头应着,他立即抱起我离开冰棺,只有单臂的他,抱着我显得有些不便,我挣扎着,意示他放下我,他无奈地放下我,对我说道:“我背你吧。”
我又点点头,慢慢趴到他的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的体温缓缓传来,温暖着我冰冷的身体,头靠在他的发间可以闻到他身上隐约的淡香,心不禁软了绕了几千回。一路无话,淡蓝色的磷光从身边经过,有种穿梭在星辰之间的错觉,这短短的一段路,却让我尝到一世安心的味道,终于有这么一段路,是不需要自己独自去走的了。
身体还是很疲惫,明显感到灵魂跟身体的符合度不高。
果然智者的灵慧魄太强大了,可能是灵慧魄脱离的不够彻底,亦或是这具身体里残余着那个执着得难以唤醒的梦境,使得这副躯体有些抵触我的灵魂。看来要尽快服下固魂丹才行了。
花复月背着我去到卧室中,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我,再跑过去倒了一碗热茶端过来,我喝了几口热茶,喉咙的干涸才得到缓解。依旧乏力地躺在厚厚的床褥中,他隔着被子拥着我,笑的有些傻:“子弦,我终于能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你了。”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暖,想着我过往的那些日子,我知道我终是懂他的,这副躯体是他的妹妹的,然而他从来没有顾忌过,原来,只要是我的灵魂,躯身是不重要的吗。
这般的温情从心底深处的泉眼漫上来,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我挣扎着让他扶我坐起身,靠在床沿上,头脑有些眩晕,张口勉强说道:“给我固魂丹。”
花复月从袖中取出固魂丹,喂入我口中,刚入口,顿时一股奇异的清香散发在唇齿之间,丹药在口中消融散尽,宛若冰雪遇温化水无踪影,初时在微凉,然而吞咽下去的时候,却犹如炙热的熔浆,一路从食道滑落下去,我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花复月吓得赶紧楼紧我,急忙地问我怎么了,然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炽热的感觉从丹田处炸开,迅速向全身蔓延开,然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想要燃烧起来一样,带着惊人的热度,剧烈的痛苦卷席我身体每一寸。仿佛这股热度要将灵魂投入熔炉,烧化了再灌注到这副身体中,能使灵魂跟身体可以得到高程度的融合,想要使用花复湮血脉能力的我,只能这样做。
医书上其实并没有记载过固魂丹的功效,然而我却知道这颗丹药是当年医圣姜诚恪秘密研制传于后人的,重伤死去的瞬间立即服下,可以稳固将要离体的魂魄,保住一条性命,是以是起死回生的神丹。然而机缘巧合,我恰好可以将它用在了这件事上。
我脸色苍白地倒在被褥中痛苦地抓紧了被子,强忍住全身的剧痛,头痛得要炸开,但是却怎么也不肯发出什么声音,面对突然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花复月心痛如绞地看着我,慌乱地叫喊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去叫爷爷。”
他正要冲出去,我在万般痛苦之中抓住了他的手,吃力地说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忍过去就...就没事了。”又是一阵撼动心魄的剧痛涌起,我眼前一黑,但是又立即咬牙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无力地握着他的手,说道:“复月...我...我很痛,在这里,陪我...在这里说说话好吗?”
他看着满身是汗痛苦万分的我,自己的脸色苍白得也像我,终于心疼地坐下来,握紧我的手,将我轻轻扶起来,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稳了稳情绪,柔声说道:“好,我在这里陪你,我说话给你听,你不用说,痛得厉害的时候就不要忍着,叫出来也好。”
我颤抖着靠在他的肩上,忍受着全身各处灼热如刀割的疼痛,依然说不出话,却是吃力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轻声地在我耳边说这话,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子弦,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面无表情地走进花家大院,正值梨花盛开的时节,你在满院的落花之中,却冷漠地像一枝寒梅。目光淡淡地看过来,却停住了凰羽跟复湮的身上,我隐约觉得,你满目的冷漠竟然开始有了一丝裂痕,我当时便知道你的一颗心都已经朝着那人去了。”
“我是见过所有与你同龄的女孩子最为独特的,十七岁沾满露水娇花般的年纪,在那个本该充满梦幻的年纪里,你却在满树繁花下冷漠地站立着,寒梅般透着冷香不容得人靠近。只是那么一瞬间,你的单薄孤独就消失了,又恢复了淡漠,让我觉得那一刻的心疼只是幻觉。从那时候,我便开始偷偷地注意你了。”
“后来我得知,你从小开始便被严格地困在穆家中接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那时候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冷漠,无视于满树梨花的柔情,甚至落花都不多看一眼,一切的梦幻于你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花复月轻抚着我的头发,带起了轻微的笑意,继续说道:“你的冷漠神色早就刻入了我的脑中,我一直想着,我要怎么样才能走入你的生活,让你开心,思索了很久都没有结果。我知道,你的内心已经筑起了一道冰墙,那道城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破的,别人对你的好,你未必会接受。”
“于是我便在你每次执行任务回来时,站在云山松树顶上假意取笑你,其实心里是很疼的,你每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云山,我都很想将你拥入怀中。你从不穿女装,从不梳理发髻,从来都是随意扎束着半长的头发,冷漠谨慎地守在暗处。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你偷偷躲在房中学着梳发髻,歪歪扭扭,笨拙得令人心酸。”
“我是多么想呵护你,将你捧在手心去呵护,其实每一次取笑你,都只不过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多少次想用你入怀,都化作嘴角无奈的戏谑。”
“那一夜,你被杖责,跪在大雨中,单薄却倔强的身影像是风雨中的小树,那一次,我没有克制住自己,再也忍不住地将你狠狠拥入怀中,想用尽生命的温度去温暖你。那一次你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变得更冷,如果说以前你的冷漠如梅寒,那么之后的你冷得彻底如冰霜。”
“之后的许多年,你奔走在外,极少回云山,而我掌握了兵权,公务缠身,不得空闲,然而我在百忙之中却不止一次幻想你回云山。新皇继位的那天,你被召回云山,我得知后为此兴奋了好几日,到了那天我从军中一路赶过去,一身的戎装都来不及换下。我收敛了胸腔中翻涌的狂喜,温柔地迎接你回来,你的话虽然一向不多,听到你的简短的回应后我仍然禁不住感到有些失落。”
“多年未见,你依然冷漠如冰雪,却多了几分坚忍,之后的一切犹如噩梦,我本打算着,趁你回云山之时,对你表明心迹,却没想到发生那样的惨案,我所有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我跪求过被拒见,闯入殿中却被打入大牢,囚禁在牢中无论我怎么硬闯都闯不出去,就这样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一直不能接受你死去的消息,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回到云山去看看,久而久之去云山穆家废墟走走都成为了一种习惯。两百多年,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够垂怜我,能让我再见到你。好在,我是对的......”
“多少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好几次绝望中我都想起你,你那么坚强,我怎么能够脆弱......”
我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迟到了多年的表露,心里有些潮湿,身体的剧痛似乎都淡却远去,我抬起手抚摸着他被岁月磨砺坚忍的双眉,心迹犹如刚打捞起的水草,还滴着水,带着无尽的温软和柔情。我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听见了他的心跳,清晰地,仿佛要将我的心也带动起来。
相视无言,多少话语已经不需要再去说明,他的心我都懂,我的心和我没有说出来的话他也懂。固魂丹的药力开始融化散开,我也渐渐地精神起来。我浅笑着看着他,一池心湖终是被他乱了。
沉寂的湖水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圈的波纹,远去的轻帆遥望着几乎看不见了。
我们相拥着,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安宁,这种在胸腔中满的要溢出来的温暖,是叫做幸福吗?好想就这么相拥着,直到永远。只是,我们彼此的肩上都有着这样重的责任,由不得我们再多享受一刻安宁,免不得将满腔的柔情堪堪地搁置下,我第一次无奈地叹息着我们彼此的身不由己。
为了明天,为了玄凰的明天,为了我们能有明天。我暗暗地下决心,日后必定生死相随。
想着以后的日子,神思飘向云山,那个叫做思君的魔族左护法,不死不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