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精心养护,我已将灵魂体调整到了最佳状态,长长地调息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去附身于花复湮了,便走去书房取固魂丹。
书房中没有放置书架,只有一张桌子,卷轴一卷卷地漂浮在空中,我当日使用替身术写下的留在书房的二十一卷卷轴,其中有三卷是属于较难修炼的攻击技法,适合心态平稳魂觉参悟高的术法师修炼,当然,我还特地放置了一卷最简单的清心咒。
扫视了一下屋中悬浮着的卷轴,发现白翼已经来取走了四卷,一卷难以修炼的攻击技法,两卷适合他如今术法水平的布阵术,还有那卷最为简单的清心咒,我对此感到颇为满意。
书房中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暗紫色掉了漆的小木盒,那是当年伯母留给我的,我手指凌空轻点,小木盒立即打开,里面的一个玉瓶就飘出来,悬浮在我微张的手心上。上好的白玉瓶闪动着的柔和的光泽,温润如羊脂,光滑的外表看出了它已经被保存了很长时间,然而完全不能够磨损掉它的温润。覆手之间,悬浮着的白玉瓶倾倒出一颗闪耀着青光的的丹药,固魂丹。
当年的姜家医术超绝,炼制的丹药举世无双,看着这经过几世流传的丹药流转着微凉的丹泽,只觉肩上有什么在无形地渐渐加重似的,重的有些乏力。
此时一只纸鹤飞进来,带来一句话:“长老密室中。”
我听了便迅速收起固魂丹,一阵风似的掠出房门,卷起一路飞叶。
片刻之后便来到花长老的竹楼,此刻竹楼上空无一人,我正要呼唤,眉心一热,花复月的感应显现指引着我他们在哪个方位,这种血誓的感应相比以前已经减弱,可能只是因为我失去了肉身吧。走到内室中去,环视了一下周围,直直走到一个柜子旁,挥手推开柜子,一道便出现在眼前。
暗门之内一级级阶梯往下深入,看不到尽头,隐约着有浅蓝色的磷光闪动,一股来自地底的阴寒静静涌出。我沿着阶梯走下去,那股阴寒的感觉越来越重,周围漂浮着淡蓝色的光点,极目望下去长长的梯道像在星辰之间延伸,遥遥地对着来人发出邀请。
我快速地走下去,阶梯尽头,有一副冰棺,一张案,花长老坐在案前看着古卷出神,虽然点着烛火,却在黯淡的光芒下看不清花长老此时的神色,只觉得他变得跟以往不一样,灵慧魄有些强大起来。花复月早就在冰棺前等着我,见我来了便示意我走过去。周围的几盏火烛,在被带动的空气中摇曳着,我走过去,看见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的花复湮,烛芯颤动,一张以往我自卑地未敢去细看过的绝美容颜出现在我眼前。
我第一次细细地打量着她,冰棺的在寒气中升起缕缕烟雾,眉青如黛,小巧的鼻梁,轻抿的樱唇,在这缭绕的寒气之中美得有些不真实,那样楚楚动人,仿佛一要一不经心,就会消散在这烟雾之中。原本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啊,却只能孤独地躺在这里,眉间消散不去的伤痛,让人忍不住跟着带上愁绪。
听到身后花长老走来的声音,我想起应该先把固魂丹给他,附身之后再服用,于是转过身用意念将白玉瓶转到他的手中,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不禁惊呼道:“长老,你怎么,你恢复了灵力。”
眼前的花长老在烛光之下,看的清楚一些,花长老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太多,皮肤像是被脱去了水分,干枯得像树皮,跟几天前判若两人,然而眉间隐约闪动了一点蓝光,原本沉寂的灵慧魄变得异常灵敏。
他接过白玉瓶,云淡风轻地笑着,眼神透露出一丝看破了人世间纷繁迷局的悲悯,声音虽然轻淡却是很坦荡:“我已经推卸责任很久了,我也已经享受了人生很久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让我出一份力吧。”说完,便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让本就有些宽大的袖袍显得更加空荡,蓝光在手掌中凝聚,周围的磷光也随着这股气息流转起来,宛若万千星辰流淌,然后一起聚集在冰棺周围。
此时冰棺中的花复湮眉心也跳动着蓝光,像受到什么力量召唤似的,蓝光越来越明显,聚集在眉心,然后渐渐离开她的眉心,升到半空之中。我察觉到那是她的灵慧魄,于是扣起无名指,轻启唇无声无息地念出一串长长的符咒,符咒一字一字吐出口,就变成烫金般的字符,在半空之中化作一条长链,将花复湮的灵慧魄一层层地缠绕起来,慢慢裹成一个金色的小球。我伸出手,金色小球就落下,停在我掌心之上,一旁的花复月打开玉瓶,我将小球送入瓶中,在封上一道结界,以免她的灵慧魄会因为离开躯体而散去。
做完这一切,花复湮完全失去了三魂七魄,花长老迅速地再次再次催动周围的气息,将我团团包裹起来,我看着空中流转的磷光,仿佛看着遥远的星空,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耳边花长老提醒道:“子弦,去吧。”脑海中开始消失了很多事情,变得空荡起来,花复湮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空洞,要将我吸进去一般,我勉强念起咒术,化作一股轻烟进入到她的身体中。顿时间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耳边有些嘈杂的声音叫唤着我,我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一片黑暗中已经有当很久了,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有些轻飘,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大片梨花林中,三千梨花齐齐盛放,空气中满满的都是梨花香。我疑惑着,不是已经进入了花复湮的身体吗,为什么醒来的时候不是身在密室的冰棺中,而是这片陌生的梨花林?
茫然地抬手一看,发现这并不是花复湮的身体,而是我自己的身体,因为当年在打斗中受过伤,我的左手有一道伤痕。忽而一阵清风起,吹落满树梨花,像下起了大雪,落入了我抬起的手中,我心一颤,我怎么可能还有实体。
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袭来,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一荡,清香的味道将身体内部充盈着满满的。
遥望了一下周围,发现这是一片极大地梨花林,完全看不到林子的尽头,我带着疑惑向前走去,忽然听闻远处有琴音响起,开始有些清冷,像雪地上断裂的缝隙中流淌着的寒泉,转而有些哀怨,像云山之巅松树上曾经流淌过的云雨,最后变得有些凄艳,像是一阵风雨的红色落花舞动起一场无奈的告别,纷纷扬扬跌落到缠绵的流水中,花落凄凄随流水,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循着声音分花而去,拂开有些潮湿的花枝,打湿了袖口,似越来越近了,又似越来越远了。感到琴音在慢慢地消失,我急急走了几步想要追上去,叮的一声,像是琴弦已断,我心一颤,断的仿佛是自己的心弦。不禁有些惆怅地拂开身旁冷凝的花枝,我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相依在纷飞的落花中,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凰羽跟花复湮。
于是急忙地躲身到一旁的花树下,生怕惊动了那两个人,大片大片梨花坠落下来,将地上都覆盖上了一层冷香,花复湮温软的身子依偎在凰羽的怀里,此刻的凰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情,缓缓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还是略微有些沉闷,我苦笑着,到底还是羡慕的。
周围都是繁盛的梨花满树,我靠在树上,看着远方虚无飘渺的云雾,神思有些控制不住地随着它飘忽起来,一时间已不知道身在何处,在这里,似乎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
不知道这样发呆了多久,只听到幽幽地传来一声轻叹:“到底,都只是幻影罢了。”
我回过神又再次望去,只剩下花复湮一人站在冷艳的落花之中,宽大的袖口无奈地垂落在地上,掩埋几分冷香,凰羽不见了身影,微风卷起满地落花,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花复湮失落地看着眼前的繁花,像刚刚做了一场美梦,然而梦却匆匆醒了,她黯淡下来的目光楚楚动人,让人莫名感到一阵心疼,是该捧在手心呵护的娇花呢。
她对着花枝发呆了很久,终于勉强打起精神,对着落花笑道:“我给你跳一支舞吧,你说过最爱看我跳舞的。”
说着,她舞动长袖,灵动之间带着几分凄楚,像一只孤独的白蝶,扑动着翅膀,在花丛中寻找灵魂的另一半。
我走出藏身的花树,惊动了翩翩起舞的花复湮,她转过身,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似乎在思索我是谁。不多时她便说道:“我认得你,你是穆家子弦,可是,你不是死了吗?”她的声音很轻柔,像在梦中一样。
“是的,我是穆子弦,我们见过的。”我淡漠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听了甜甜地笑起来,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忽然迷路了,丢失在这片梨花林中,一直在等羽哥哥来找我。”
我皱眉,这里恐怕是她的梦境,我进入了她的身体想要使用她的身体,却闯入了她残余在这身体中的梦境,倘若我走不出去,恐怕就要随着她留在梦境中了。
“告诉我,怎么走出去?”我声音有些泛着冷意,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待着我去处理,不能再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子弦,我都走不出去,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出去,我在这里等了好多好多年,我要等羽哥哥来找我。当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我想出去,却走不出去。”花复湮有些委屈地皱起眉头,说道:“那个声音说羽哥哥走了,要我留在这里等他,我不相信,他怎么能离开我,没有他我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渐渐抽泣起来,走过来扯住我的袖子,哭道:“子弦,你留在这里陪我吧,你是暗杀者,听命于皇室,我命你留在这里陪我。”
我一听,冷漠的甩开她的手,说道:“休想!如此意气用事,胆敢命令我。”她忽然停止哭泣,大笑起来,天地变色,梨花林也迅速落下繁花,全部枯死。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正想问个究竟,她突然间就消失了,我匆匆走上去,只余天地间枯死的大片的枯树死寂着。
我立即结起手印,念起心诀,运起魂觉,想要打破眼前的梦境,却发现在这个梦境中,我的术法全部都消失了。心下一惊,顾不得太多,朝着远处奔跑过去,四处都是一片枯死的树,无论怎么跑都是一样的,天际传来一阵甜甜笑声,说道:“子弦,你走不出去的,留下了陪我吧。”
跑了许久,累的只能靠在枯树边喘气,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念头,突然灵光一闪,我抬头对着天际喊道:“复湮,你想要见到你的羽哥哥,其实很简单,在梦境之外,他没有死,只是遇到了困难,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能去救他,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放我离开?”
顿时笑声消失了,天地无音,我等待着,果然过了许久,枯死的梨花树开始迅速地恢复生机,满目的枯瑟恢复到原来的繁盛,转眼间又是一幅繁花盛开,落花无尽的景色。慢慢的远处有一道强烈的光扩散着,向我蔓延来,我闭上眼,等待着从她的幻境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