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每每回到此处,我都痛苦不堪,一旁的花复月冷静地说道:“都过去了,如今的局面,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了。”随即又温柔的说:“你还有我呢。”
我看着已经被磨砺得坚忍而又冷静的他,心里又安定了几分。被禁锢了两百年多年,只有他坚持不懈地寻找我,没有忘记过我。
当年的那场火刑,是来自火池的精纯之气,只有血统纯正的凤凰血脉的族人才能经受,我的亲人全部都灰飞烟灭。我的肉身毁灭的那一刻,父亲伯父还有伯母都自毁内丹,强行催行穆家上古秘术,将我的灵魂抽离出来禁锢在地下密室之中。
由于火刑之气的残余,还有结界的禁锢,我被锁在地下密室无法脱身,每日都在黑暗中研习秘术度过。当年我被摧毁肉身醒来的那一刻,我已经身处在密室之中,六合杖温润的气息温养着我,让我在重创中得到了一丝养护。
六合杖是穆家的力量所在,一直都是穆家之主所持拿,父亲将它传给了我,临死前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深受鼓励。由于脱离了形体,又经受过火刑之气,我的灵魂变得很虚弱,好在密室之中所记载的都是上古古卷中的高级术法秘术,我每日苦修,靠着秘术还有意念的维持,保住灵了灵魂,经过术法的磨练,我逐渐恢复起来,术法师的灵魂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我翻阅了所有的穆家珍藏的古籍,希望能找到记载重塑身体的方法,大多密卷所记载的秘术都是偏疏难揣摩的,我查阅了很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找到一个破旧的小包裹,我打开发现一本已经磨损地很破旧的古卷,带着几分期许打开,终于看见上面记载一个有关修炼躯身的方法。“洪荒,女娲造人,无极之土无根之水.....”由于古卷的残破,上面还沾染了斑驳的血迹,时间的流逝使得古卷几乎要化为灰烬。古籍上还记载了一些偏僻生涩的还魂术类型的秘术,我没有细看便小心翼翼地包卷好,放到了伯母留给我小木盒之中存好。思索着古籍,难道重塑躯身需要无极之土无根之水吗?我暗暗记下来。
此后的每日醒来便苦力研习,累了便睡去,我不知何时才能有人打破外界的禁锢,我能重见天日。但是我从来不敢放弃,我是穆家最后一个人,想起死去的亲人,哪怕禁锢千万年,我都是不敢轻易放弃的。想起那个王位之上的人,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过往的有关他的一切都不愿意再去想起。
所庆幸的是,时光真的打磨掉了恨,我只盼望着,有一天,我能够重见天日,即便是,我只是个灵魂。可是回想起来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天命吗?即使,我不相信天命。我不止一次看着结界那头的石门,看了无数次,期盼了无数次,都没看到希望,想着会是谁打开那扇门,想来想去,能想起的人不多,只有一个花复月。好在幼年习惯了孤寂,这些年熬过去了也不算什么。
当年四大家族之间定下血誓,彼此之间都有特殊的感应,但是在这个的结界里,我已经完全被封印,不能再跟他们有任何感应。
某日我翻开书卷,修炼一个辨别气息的秘术魂觉,平日里修炼的魂觉都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感知力,而这术法却能有目的地去感知。修炼此魂觉可以感应结界周围的气息,我期待着这样的感应能带给我惊喜,虽然在禁锢下感应的范围还是很小。我盘腿坐下暗暗闭上眼睛进入了忘我状态,一下子周围全部安静下来,浮现出许多气息,一缕缕像青烟一般游动着,我仔细辨别,发现外界的气息有些许异常,虽然我不能走出去,但是外面的气息已经有了改变。难道穆家有人来居住?但是沉寂了两百年,当年的火刑让穆家都成了一片废墟,有谁会来这里,而且还是气息陌生的人,难道是其他族人吗?
这些气息有些暗能量隐藏着,我隐约觉得是魔族的气息。我不放弃地再次忘我地感应,有些过度感应之后眉心开始泛疼,但是仍然坚持不懈,发现外围有许多魔族气息游荡。魔族并不是一个种族,他们都是由于堕入了魔道沉沦被魔气侵蚀才会变成魔,他们组织起来才变成了魔族。难道魔族占领了云山吗?可是云山是玄凰族的根本啊,我越想越不敢深想。其中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徘徊着,我竟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气息表面上灰白,轻烟般游动起来,但是时间久了才发觉有些黑雾交织,这样的暗能量,绝不是我玄凰所持,又怎么会熟悉。况且这样的熟悉,并不是玄凰血脉的气息,像是身体内部的另一种血脉的感觉,像是,心下一惊,我发现像极了在天雷之劫时突然出现的熟悉感。这难道跟龙族有什么关系吗?
过度使用魂觉,我有些疲惫地回过神,想着可能是我过度疲惫了判断的错误,眉心都开始跳动起来。之后的许多次,我都用魂觉感应外围气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没有再出现那股莫名熟悉的气息。我渐渐淡忘了,也没有再使用魂觉。然而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外面有些不一样起来,直觉告诉我有些不对,我使用魂觉的时候发现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发现魔气全部消失了。接连下来的几天,我都去感觉,发现魔气虽然渐渐又多了起来,但是却隐约着有什么能量制约着它们,使它们有些安分。
又是许多次感觉之后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情况,我便没有太经常去注意。
密室中有许多卷轴,还有一个木箱子,那是伯母给我的东西,姜家的固魂丹。这起死回生的神丹,是当年伯母的嫁妆,如今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炼制出来了。
我看过无数次,那个掉了漆的木盒子,木质极好的光滑表面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隐约有清新的幽香。我想起那个像慈母一般的伯母,她本来可以不用遭受此劫,却在得知伯父面临灰飞烟灭的时候立即从遥远的地方马不停蹄地奔回来,这样的情深意重,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使他们之间到达了决裂的地步。
印象中的伯父一直沉默寡言,对我也是严厉有加,但是见到伯母的那一刻,流露出的温柔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暖玉般的伯母,为我梳理过头发,我的母亲,也一定是这样美丽贤良的人吧,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
六合杖总会在我落寞的时候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气息,让我无数次想起哥哥描述的江南水乡,那柔情随风飘扬的柳枝,像母亲的手,母亲的感觉。即便是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母亲的味道,想起当日天雷之劫的时候的那一瞬间血液里的特殊躁动,还有曾经感应到的陌生的熟悉气息,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结果,也就暂时放下了,也许真的要如父亲所说的,我还是要等待机缘。或许只要机缘到了,一切都能解开,但愿如此吧。
我渐渐发现能够使用魂觉感应的范围增大了,也就是说结界禁锢的力量渐渐减弱了,可能是之前魔气的泛滥,侵蚀了一部分结界,或者是时间过去,让结界的能量在消失。我暗暗掐算着时间,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离开这里了,不用等待有人来打破结界。
这样再过了一段时间,闭目养神之间,忽然眉心一热,我难以置信,这是四大家族血誓间的感应啊,连忙催动魂觉去感应,发觉是血誓之间的相互感应,一股强大的喜悦冲击我的内心,我连忙将自己的气息催动到最大,直到眉间泛疼。
忽然周围飘起了破碎的光芒,慢慢散落下来,那是破碎的结界,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我站起身,匆匆走向密室的门口。那扇两百年来我看了无数次却不能靠近的石门,缓缓打开了,尘土震落,我看见了一袭白衣的花复月。
说不出的喜悦跳动着,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扇门的打开,原来,真的只有他会记得我,这是真的。
堆积了多年的尘土落在他肩上,他激动的神色几乎要化作火焰将我灼烧殆尽,透射进来的光线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左袖空荡荡的,像一个无情的宣判。
我顿时感到一阵难过的心疼,浓重的沧桑裹着我透不过气,这些年,他到底经受了多少磨难,在风雪中磨难中走了多久,才能染上这样重的沧桑,戏谑的眼色早已经消失,温和的笑容也已经沉入了时间的空洞,一块温润的玉就这样被岁月被风霜打磨成了风沙中的雕塑那般冷峻粗粝。
花复月慢慢走近,伸出手,想要抚摸着我的脸,我却只能像个幻影一样,再也触碰不到,指尖穿过我的身体,他并不能碰到我,然而他却执着地触碰着我的魂魄,眼中还没消散的激动又交织着慢慢透露出的悲痛。我没有开口,过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子弦,你还在。”
“恩,我还在。”我喃喃道,是啊,我还在,至少我还没有消失,这是多么大的幸运,我勉强露出一个陌生的微笑对他说道:“我很好,不要难过。”不懂得如何安慰他,我只能笨拙地这样说。
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空荡荡的左袖再次牵扯我的心,“你的手,你的头发?”我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头我再慢慢告诉你,这期间发生的许多事,实在是一言难尽。”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门,眼神又变得冷静下来,又是这样的眼神,我也感到了情势的紧迫,便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带上小木盒还有六合杖,正打算离开,花复月便对我说:“这些古卷都记熟了吗?”我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便运起火决,顿时密室开始起火,我们离开密室,身后的大火渐起,烧掉了禁锢我两百年的地方。
果然密室之外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如今却是废墟一片,杂草丛生,乱石耸立,冰冷的月光撒落下来,一阵清寒。隐约的还感到了一阵阵不安分的魔气,却被一股熟悉的血脉气息制约着,这是玄凰族精纯的气息。我们静悄悄地在夜色中行走。
走出穆家大院的时候,我回过头,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在看着死气沉沉的云山,魔气笼罩下的云山,找不到一丝生机活力。比人还高的茅草摇曳着,宣告着现实的残酷。我真的没有猜错,云山已经被魔族占领了,那么玄凰族人呢。
花复月走在前面,转身催促我跟上他的脚步,我匆匆跟了上去,不在留恋此处,就让它跟我的过往一样,消沉下去,踏出了这里,就全新地去生存,即便是前面有更大的困难等待着自己。
我想起那个王位之上的人,两百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的归去,一定让他很吃惊吧,不过此时的我,不再是当年的无能为力的我了,我的修为在两百年修炼中已经得到了绝大的提升,即便是再来一次火刑,也不能将我灰飞烟灭。
或者,除了花复月,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不会太在乎这些。离开云山,曾经是梦想,却发现是悲剧,这次恐怕是灾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