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顶着张伯的殷切目光上学,晏杨终于老实了一段日子,早上正常从家里出发去学院,傍晚,跟着方兮回去,在方家继续跟师傅学武,然后再回家,等父亲回家吃饭。
同往常一样,晏杨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未回来,张伯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亲切的笑纹不见,眉头结了疙瘩,似有苦恼之事。
“张伯,做什么走来走去,等我吗?”
张伯抬起头,见是晏杨练武回来,松了口气,招招手:“回来了,来,张伯带你去个地方!”
张伯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显然只等晏杨回来就出发,只不知道要去哪里。
看马车行驶方向是去学院的,可是,中午才送她去方家,下午方家送她回来,现在张伯又跑回学院。晏杨疑惑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学院?”
“先别问那么多了,这事是我的错。”张伯熟练地扬鞭策马,显然有些焦急。
“有什么事情说嘛,叫我别问成心吊我胃口么。”
张伯凝重的面色放下不少,抖抖鞭子:“你这孩子,老伯驾着车呢,一时半会儿就能到,到了你自然知道了。”
“什么嘛,驾车也可以边说话,看您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我心里很不安那。”
张伯见马路没什么人,可以分心说话,才问晏杨:“前两天,同你一起的父亲,你觉得像不像?”
晏杨心里一动,难道张伯知道自己的事?她含糊的说:“什么像不像?难道他以前不长这样么?”
张伯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这也不怪你,连我都记不太清了,你一个孩子,老爷离开你的时候,你也还小,怎么可能记得呢?老爷也真狠心,这几年竟然一次都没回来,没见过这么当父亲的。”
晏杨心想,说的在理呢,哪有父亲丢下孩子好几年不闻不问的。嘴上却说:“没关系啊,他还是回来了,我现在记得他就是了。”
“你这孩子,”张伯叹息一声,又气道:“前些日子接你回家的父亲是假的,扮得太像,老奴差点上当!”
晏杨心说:您还起过疑心,平常可看不出来呀。“张伯您早开始怀疑他了?”
张伯却说起了晏杨:“小杨啊,这么大个事,你挺镇定,你也不问问、、、、”
“问什么?”
“问问真的父亲在哪?为什么离开你。有人冒充你父亲,你都不害怕吗?”
呃,咳。“呀,怎么说,我不知道他是假的呀。不知者无畏嘛。再说,现在着急带我去书院,是要去见我真正的父亲吧?可是,我爹为什么不回家找我?”
“是去见老爷。”张伯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他去方家接你,连国公都能骗过,幸好没对你不利。我是想想都后怕。”
“是啊,谁也想不到。连父亲都有人要冒充,您说为什么呢,他好像也没对我怎么样,冒充我父亲他能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问问老爷吧。”他想马车再快一点,怕晚了,她父亲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晏杨腹诽:原来那父亲是假的,难怪不对劲,不过,谁知道这回要见这个又是谁呢?反正是陌生人,要应付的情况又复杂了。唉,还要去学院见。
学院的傍晚仍有很多学生在,他们都在青藤院。青藤院从东边正门进,直走,跨过几道门槛,张伯在一棵古树下停了下来。
“到了吗?人呢?”晏杨茫然四顾,除了廊道那边偶尔传来的读书声,大树茂密的枝叶间传来的几声鸟叫,半个人影不见。张伯也四下看了看,然后留神听着什么,晏杨见他挺敬业的,不好打扰。
“那边。”张伯停了片刻肯定的往院里走。晏杨偷偷觑了会儿张伯,忍不住嘀咕:真那么神?我咋什么都没听见那。
夕阳西下,院里剩下的多是用功的读书人,十到十七八的都有。或请教先生,或皱眉默默诵读,或两两讨论。张伯牵着晏杨从窗口匆匆而过,晏杨好奇的回头往窗口看,竟然发现上回见到的那个“要你管”也在,就坐在窗口没什么表情的看书,晏杨觉得好笑,他那个样子当真娴静!里面的人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从书里抬起了头,看到晏杨回头的背影愣了下便起身向老师告辞。
“张伯,走太快我要跟不上了。”
“乖,咱们得走快点,晚点怕你又见不到你父亲了!”
又不是赶着见最后一面,说什么呢。“为什么?”
“老爷那个人,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这几年都没见过他几面,每次都匆匆忙忙,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让你见他,才让他走。”张伯直叹气,“不过,你也不要怨恨他,他肯定有难言之隐的。”
“你又说他不好,又叫我不要怪他,绕来绕去的。”
“你这丫头,张伯老了,说话有点唠了。”晏杨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心想,是啊,年纪大了总是重复的说一些关心的话,希望把这种关切传递到。
“前边有打斗声,我先去看看,你待在这,没叫你千万不要过来。”
看着张伯郑重其事,晏杨应了一声。
她嘴上老实的应下,张伯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过去,打架能不去凑热闹吗?留在这里才危险吧。
只是晏杨过去之时打斗的俩人因为张伯的到来戛然而止。
场地很偏僻,一处长满杂草的荒地院角,两个分别着黑衣褐衣相似的人打斗正酣。见张伯到来,一方不愿多做纠缠,冒着将要生生受下晏父一掌的风险,故意卖了个空子,及晏父掌风将近,猝不及防的丢下几枚暗器趁着晏父躲闪收掌之间,张伯还未帮上忙的时候提前一步越墙而过,逃之夭夭。
“老爷,没事吧?”见晏父差点被暗算,张伯急忙上前询问。
晏父收回看着墙头的目光,猛然看见张伯匆匆赶来担忧道:“不是说好我能解决,你怎么赶来了,小杨呢,放她一个人在家万一他又去了呢?”
张伯听到晏父如此说,反倒不担心他了。他本是晏家的老人,晏父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说他们情同父子并不为过。张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他道:“现下知道担心了?是不是那个晏舍不出现你也不打算回来了?”晏父一时语塞,袖里的拳头紧了紧,自责道:“我原想过几天回来的,不曾想发生这种事,我,小杨还好吗?”
张伯没好气道:“我把她带来了,哪里敢丢她一个人在家,我赶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她见你一面,多少年了,不见你人影,我今天要不来,我看小杨又要见不着你。你看看你这做父亲的,再忙总该让那孩子知道他还有个父亲,有个家吧?你是没看见她可怜兮兮的待在方家,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知道吗?”那时候晏父突然说有事要办,让张伯回老家颐享天年,并把晏杨送到亲戚家。晏父去看过张伯几回,张伯还以为晏舍肯定见过女儿。
前些日子,有人假冒晏舍来打听晏杨的事,说要接晏杨回家,张伯不愿意待在老家,还想回晏家帮忙带带她,就直接回去了。知道这时候才知道晏父已几年不曾回家,晏杨更是连自己有个父亲都不知道。那个人形貌上看着与晏父确有几分相似,加之他们几年不见,要不是晏杨逃课之事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张伯察有不对也不敢相信有这等事。
晏舍心里愧疚,呐呐的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张伯又道:“今儿无论如何,你也得瞧瞧她再走!”张伯不由分说的转身往回走,想到这些年来,晏舍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好不容易逮住了岂能让晏杨空等候一场,张伯忍不住轻轻叹气。晏舍不声不响的跟从,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心里是五味杂陈。
晏杨悄悄溜过来,见打斗已经结束,便光明正大的从树后面转出来。
张伯一见晏杨就知道她不听话,瞪了晏杨一眼,出了院子,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女。
晏舍穿着平常不过的玄色上衣,腰上还配着把刀。都说女儿像父亲,只要看看他们,没有人会说他们不是一家人。
晏杨登时有些懵了。原来父亲真有真假之分。之前的冒牌货像虽像,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现下看来,少的是那份神韵,还有那份久违的熟悉感,血脉之间的亲情归属。
实在太像了,与年轻时的爸爸相比只是留了胡子多了沧桑,但那永远不变的温暖很像。晏杨惊喜之余,又心生恐惧,这个真的是巧合吗?爸爸为什么也会在这?精巧的契合度未必是好事,还是说一切不过是偶然,只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流着记忆和晏舍的血,所以她才会有熟悉感?
晏舍踌躇一会儿,和晏杨一起发怔。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偷偷看过她好几次,但是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这次终于回来了,丢下她这么多年,现在该怎么跟她说,要说些什么才好让她高高兴兴的喊声父亲呢?
“你?”晏杨打破了沉默,晏父的犹疑瞬间飘散,声线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爹的宝贝女儿!是我,我回来了。”晏舍自然而然的蹲下来,晏杨也不愿庸人自扰,爸爸就在眼前,她如今只是个小孩子,扑进爸爸怀里,做个幸福之家的孩子就好了。
“老爹?”晏杨抱着晏舍脖子,自突然而然的想要这么做。
“哎,老爹在呢!以后都不离开你了。”晏杨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人生太短了。想到这些,晏舍十分难受,还把她当小孩子抱起来,边走边笨拙的安慰晏杨。
“是老爹不好,待会儿老爹带你上街去买好吃的。”这都几年前的哄小孩的老把戏了!
晏杨却开始觉得自然了,问道:“以后还走吗?”
晏父想了下哄道:“不走了!”
晏杨哼了一声,转而想到或许自己将来并不会留下有点心虚。
“去买好吃的,那咱们不坐马车了,老爹,我也不小了,抱着我你看不见路,我要你背!”这么大一孩子抱着确实累。“好,都依你,咱不坐马车了,老爹背着你上街。”
晏杨又撅着嘴不满嘟囔:“都傍晚了,什么集市都散了。”
晏父失笑,“那,改天,改天有空,老爹再带你上街玩?”
心累累的,好像突然之间就安定了,不再漂浮无依,晏杨趴在他肩头安心的昏昏欲睡,“就这样说定了。不要食言!”怎么说呢,她虽然实际年龄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在小孩子的身体里面,其实有一部分这个年纪的限制,除了比其他小孩子懂得多,很多感触和反应与这个年岁的小孩无异。
“等过段日子,老爹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要你管”从院子里出来就跟着晏杨,也不是觉得晏杨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小孩子心性,见晏杨走得匆匆以为有什么急事,有些好奇,过来看看。
不想却看见她跟她父亲相认的一幕,一直目送晏舍背着晏杨走进夕阳的余晖里,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跟来,看不到这一幕,就不会深深记得这一幕,也许不会认识那个叫晏杨的,不会有以后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