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嫂拉着晏杨吃了晚饭，才放她走。晏杨想着回去没事，又在夜市逛了逛，才翻墙回到凌波院。回来时方兮还未睡，奶娘正好声好气地哄着，方兮只执拗的抿着唇，望着黑黢黢的庭院。

明月半倾的木叶间悉悉索索声传来，晏杨拍拍身上的泥土，从阴暗里走出来，笑眯眯的，不顾奶娘的不满，捏捏方兮雪团似的小脸，哄着问道：“怎么啦？谁惹你啦？”

方兮目光盈盈地盯着比她还矮的晏杨空荡荡的手，憋了半天，委屈道：“怎么才回来？东西呢？”

晏杨装傻：“东西？”忘买了。

方兮显然是期待着礼物。“说话不算数，下午答应我什么？”

“哦，这个，本来想买个风筝，可是你总没空，买了也没时间去放，还怕打扰你学习，所以.....”

“你都没买，怎么知道我要不要玩，再说，我已经有风筝了，你去年还拿去玩过呢!”

“那个不是旧了吗？想想也是，该有的你都有，不该有的不能有，你说说，差什么，我改天再给你带就是了。”

方兮想想也是，有些东西买了回来也只能干看着，母亲不许她玩。可她就是生晏杨的气，却又不清楚生哪门子气。好在她不是个爱纠结的人，这次姑且先放过晏杨好了。

“那你明天跟我去上学，不许逃课，不许顶撞先生。”晏杨自知理亏，方兮又是为她好，自然连连应下。

小方这才消气，挥挥小手，轻快道：“答应我的事可不许食言，我们明早见。”心满意足的方兮终于对奶娘道：“奶娘，我们睡觉去！”

方兮读书的地方叫“天府学堂”，顾名思义，天之学府。

这是京城有钱，有权，有势，外带有才人家孩子积聚的地方。为什么有钱排在前面呢？因为学费贵得吓死牛。再来就是权势，学堂是由皇家主办，王侯将相的后代自然优先考虑，学费什么的也理当从优，所以说，穷，不要紧，得生得好才是真的好！

除上面两条外，学院会在各地召集招考一些出名的神童什么的以彰示学府爱才惜贤之名声。顺便为学院创造人才，提高知名度。

名校是怎么来的？重点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学生创造了名牌，学校再以这个活生生的招牌吸引更多的未来招牌，如此良性循环，于是，学生愈来愈挑，学校越来越出挑！晏杨算很不出挑的，架不住有方家做靠山。

晏杨陪着方兮上学，开始几天尚且兴奋好奇，还能做个三好学生。过后几天熟悉了，便平淡起来，勉勉强强还能应付。而后因为资质低劣，写文诵经弄得是一个头两个大，此时也老油条了，戒尺板子还没举，人就逃之夭夭了....

老师也从微微笑到瞪眼睛吹胡子，如果他有胡子的话；从严厉举尺到摇头叹息再到视而不见，其实也才几年而已，可叹世事变化无常啊无常......

第二天，天还黑着，晏杨就被丫头早早弄醒。她跟方兮一起上学没错，可是上学之前她还得学武。这是她自己向方兮爷爷要求的，这才是方兮的保镖该有的态度。

只是，学武有点苦，这个师傅有点严。

半梦半醒之间，小腿绑着两一来斤沙袋绕着乌漆麻黑的大街跑那么半个时辰，说是练轻功的基本功。可叹练了这么久，也没见所谓的轻功在自个儿的身上问世啊？倒是，翻墙的技巧确实高超了，走起路来腿也不酸了，气也少喘了.....

等她跑完，方兮也吃完早饭了，晏杨只好匆匆洗漱，上了马车。她知道，早餐方兮会交代放在了车上，等着她享用的。看看，多么体贴贤惠的小朋友！

平常没什么事，晏杨都是和方兮坐一辆马车上学的，不过因为资质的高下问题，她们没法子在一起读书。而且，两人要学的也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究其主要原因，是两人的培养模式不一样。方兮那是按照完美的淑女才女宜室宜家养成的，晏杨则是，放养的。

尽管方兮书读得比晏杨好，但其实她的读书的时间完全没有晏杨多。她更多的时间用在了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厨艺管家上面。

明明学那些东西是为了充实自己，到头来发现一切是为了别人，为了让她母亲满意，为了不丢国公府的脸，为了能嫁一个好人家，为了能讨夫家的喜欢，为了......如果她将来发现是为了这些，能接受吗？

晏杨偶尔也看不过去，但看着方兮日复一日的争分夺秒，甚至连抱怨都没有，完全不敢跟她说那些了。拉一个人跟着自己堕落太卑鄙了。

她左右不了方兮的生活，是世事如此，也因为这是方兮自己的选择。虽然这选择是她自己尚不知情的懵懂之时方家强加给她的。

忙碌的学习，为别人眼中的耀眼而活着就是方兮的少小时代所有时光。

忙着玩，忙着筹划，忙着不去想念过去就是晏杨的时光。

晏杨总是在纠结该如何对待方兮，她不希望她完全没有自己，可是，一个人要活怎样的一生不是一个外人能说道的。晏杨讨厌别人干涉她的人生，她自然也不能打着为方兮好的名义去干涉她的一生。

各有各的视角，各有各的路。方兮为了让别人喜欢，刻苦锻炼自己，她晏杨不是为了让别人认可，不是别人能理解的，但她会对自己离经叛道的一生负起所有责任，自此与任何人无关。

这将是她晏杨以一个独立的成人理智选择在大尉度过的时光，她第一次感谢白眉人给了她一个无家的身份，给了她一个没有家庭束缚羁绊的生活。她由衷感谢。这句感慨，嗯，很快就会被打脸。

迎着熹微的晨光，马车平缓地驶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