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方府,晏杨心上的压抑仿佛轻了许多,步子也雀跃起来。
晏杨目前所住的方府位于安平街,因为是不少贵人建房的地盘,所以这儿的午后,不算热闹,在褪去了熙攘之后,宽宽阔阔的街道顿时显得清闲寂寥,从不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响又使之温馨不少。
这是晏杨目前生活的环境,也是她常常走过的街道。很不可思议,没想到能有机会穿梭在古画卷之间的居民街道。
斜斜的暖阳穿过高大的梧桐树鲜绿的枝丫,树上的小鸟鲜活亮丽的划过蔚蓝的天际,没于林间,那青绿绿的草仿佛胧着金色的外衣,花的颜色也分外惹眼,这一切似乎并无不同。
树下街旁三三两两的行人,零落行人凑着三三两两的小摊。每个人原来是那么真实,似乎也并没有多大区别,同一片蓝天,同一个暖阳,连短暂的孤独都可以被轻易填满,仿佛这也是另一个归属,第二个故乡。
来到此地,融不进过那个“家”,那些也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吗?为何排斥呢?起初连这个世界都不能融入,好像明明活在这,却又被立于世俗之外,这种感觉不知道是自己带来的,还是外界给出来的。这个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孤独如影随形。
方家,是借住的。晏杨偶尔也会想,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家呢?这份惆怅是有家回不了的飘零感,所以,当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景物才会以为看到了故乡的影子而变得无比怀念,每每看到那些相似的东西一次次惆怅,却总忍不住一次次去搜寻相似的回忆,然后再次让孤独涌上心头,独享寂寞。
信步游走,不知不觉,转过了街角,晏杨来到一双层楼的酒馆。这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酒旗迎风微漾,门前的老树上,一群麻雀啁啾跳跃,叽叽喳喳,相谈甚欢。
坐落在此的酒馆有两个门,临街一个,转弯还有一个偏门。这会儿,酒管里面的客人并不多,柜台只有一个账房正埋头算帐,算盘珠子打得很快,声音在大堂里噼啪回响。
晏杨从偏门进,没打招呼径直往后堂走。后堂是酿酒和住人的地方,面积还挺大。此时,院子里头的桌子旁,聚着四五个人,听见推门声音,不约而同地看着晏杨进来。一大约四五十岁的酿酒师傅招了招手,一脸慈祥,“小杨来了,过来过来,上回你说的那个果酒我给你酿好了,保准你也能喝。”
这是王师傅,酒馆的两个师傅之一,瘦削的身材,穿着件棕色的棉布外衣,标准的国字脸,可能是因为生活心态好的关系,不但不显老,反而容光焕发。加之为人和气,经验老道,很受人尊敬。
上次晏杨说起想喝果子酒,王师傅就自个儿琢磨起来了。晏杨毕竟是小孩子,不能让她喝大人一样的酒。王师傅就琢磨给她酿个甜甜的果酒尝尝。
已经去年夏天的事了,他还真记得。“王师傅,我是随口说说的,不用较真。还特意为我花时间。”晏杨有些汗颜,她自己喜欢果子酒,以为人们也会更喜欢,利润可能会高一点,便故意说自己想尝尝,想着王师傅肯定会去搞,前几天她已经听说这个果酒卖的一般,并不是那么回事。
“干什么不花时间,酿这个就是顺便,我知道的。小孩子就喜欢这个。还信不过王师傅的手艺?”
“不不,哪能啊,管着几个酒窖已经让您够麻烦了,怎么好再因我的一时兴起让您操心。”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喝起了小酒,甜甜的真醉人。
“王师傅,小杨是东家不假,怎么卖酒小孩子可不知道。”说话的是梁嫂,她是另一个酿酒师傅梁师傅的妻子,二十几岁的年纪,阔眉杏眼,笑脸常在,又会说话,很多客人喜欢这样的人。传言家里是个边远地方的财主,生活条件不错。竟然是跟梁师傅私奔的。虽然她说的不像好话却并不惹人反感。
“梁家的,话不能这么说,别看她年纪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有主见,待人也谦虚,咱师傅年轻的时候一样一样的。”王旭是王师傅的徒弟,一大堆一听就是拍马屁。晏杨笑笑不说话。所谓的生存之道嘛。
“哎呀,哪里的话,手艺人都是祖师爷赏口饭吃,我酿酒的事还得从我那祖师爷说起……”
“您不是要和小杨商量包装果酒的事吗?”王旭赶紧笑着紧截了话头,阻止王师傅讲那个讲了几百遍的酿酒传奇。
王旭是王师傅收的徒弟,平日里除了帮师傅酿酿酒,还要兼跑堂,比较圆滑,懂得感恩。不然王师傅也不能收了他当弟子,要知道,手艺这东西可是一个“工人”阶级吃饭的法宝,一般情况下,继承它的非半个家人不可。
王师傅热切地看向她。晏杨只好夸两句“王师傅,你的酒真好喝。我去找些精致的酒瓶,您帮我装起来我好送人。让别人也知道您的手艺有多好。”
末了又强调道:“我想着送人尝一尝,但是,要有什么不妥,您也直言。”
听了晏杨的话,王师傅笑容可掬地摸摸晏杨脑瓜子,“朋友之间送个礼物能有什么问题?别跟王师傅客气,你朋友要是喜欢,我还帮你弄,别客气。”
王师傅出门后,梁嫂闲下来绣她的兰花帕子,王旭继续未完的编竹筐工作,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晏杨搬把小凳子,挨着梁嫂看她穿针引线。单手飞舞间细细的线过来又过去,不起眼的一次又一次的积累,花蕊长出来了。人生大致也是如此吧!一分一秒的很慢,可不知不觉间,我们就长大了,开花了,变老了。
这个酒馆是向方国公要来的,晏杨计划中的一个据点。一来是为了赚点钱自己花,二来,向外发展,方便以后铺点路。
“想学梁嫂的手艺?”见晏杨眼睛发呆,梁嫂笑着问。晏杨回过神,笑道:“不学!”
“我这手艺虽然比不过京里绣娘,也还是过得去的,是我老家独门技艺,绣法在京城不多见。”能得到这么大酒馆,方国公亲自出马,晏杨小姑娘身份会低到哪里去?梁嫂只当是看不上她手艺。“还是觉得家里的更好吧?”
“嘿嘿,哪里会嫌弃,不过,人各有志嘛,我嫌针尖扎手,懒得学了。”梁嫂瞥她一眼,“你就身在福中不惜福吧,多少穷人家的女儿想学学不到呢!”
“学来干什么呢?锥心泣血的拿去卖还一年到头不见油腥,这种活计是赚不到钱的。”
“学刺绣难道就为了卖钱,小小年纪的掉钱眼里去了?”大概想到自己了,梁嫂放下针线,叹了口气:“我也是不知福的。是穷是富都是天注定,只盼着咱大蔚平安顺遂的,小日子顺顺利利。”顿了一下又遵遵教说:“女孩子嘛,你不用卖刺绣也要学,不然将来谁要娶你?”她这种想法随处可见,女人之间总是这么说,这个学不好将来怎么嫁人?那个不会将来谁要你之类的。
“我有钱啊。”晏杨心里不爽。如果可以,姐正吹着空调看电视呢!
梁嫂居然露出好笑的神色:“你真是,毕竟是生在大家族里的姑娘,父母再怎么宠爱,最后还不是得让别人管,不会女红要遭人家看不起的。”晏杨听得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自己不是“本地人”,没有那个资格说三道四,一切不过是历史的发展,不能说自己过了那年代,没办法像她们一样循规蹈矩,就否认她们的存在形式。有人要穿衣,就要有人做针线,自己只是很幸运,能选择自己想做的。
可是晏杨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自己缝衣,那绣娘干什么?他们就没钱挣,要活不下去了。”
“……”
王旭也忍不住劝导“小杨姑娘,绣娘也不只是干绣活,还得做别的事,可不指望这点钱养活自己,艺多不压身嘛。”
怎么都看我年纪小来教育我。晏杨盯着院子里悠然觅食的母鸡,疏拉的绿草,叹道:“没意思。反正我不干也不影响我穿衣。就算有一天这个影响了我的生活,我也认了。不悔。”
书生闻言抬头看了晏杨一眼,大概觉得晏杨幼稚,他难得的说话,说起话来先不紧不慢地:“小姑娘,将来之事变数多。许多人都是事后悔之却悔之晚矣。此时非彼时,心境亦大不同矣了,怎知,将来不会埋怨不努力的自己呢?”
梁嫂王旭的目光从书生脸上转一圈又转向晏杨,晏杨心想:我不是这个店的老板嘛?怎么一个个的把我当小孩子教育。
晏杨道:“确实。无法预知将来,不过,真到那时,我仍然会说不后悔,为了面子也好,为了现在这句话也好。我不喜欢自怨自艾。”
“不该自怨自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之言,也是种训戒。”
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脑袋。她早就知道了,谁也无法说服谁。
王旭插嘴道:“李大哥是说凡事有因才有果,为了让结果如人意,不让人后悔,就要从源头处所开始谨慎,对吧?”
书生略为赞赏地点点头。
“这理呀!咱都听过,却不是人人能想得明白看得透的,”梁嫂停下手中活计,感慨:“尤其是不懂事的时候。”
李旭也笑道:“秀才,你整天手不释卷的,是为什么?”
李大哥欣然道:“读书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王旭接道:“那就是做自己喜欢之事了。”
晏杨辩驳之心又起,问道:“问题就在这了,男子有喜欢读书和不喜欢读书的,为什么女子不论喜欢不喜欢刺绣都得学?”
“不爱读书之人,未必可以不学。”
“哎呀,算了,千百个人有千百活法,愿意这么过也不见得碍着谁!反正就先这样,不改了。”也不想改,晏杨在心里补充一句。
只是此时的晏杨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执意不管不顾地,改变别人的意愿。
梁嫂笑道:“我看你呀,就是仗着年纪小,偷懒。日后有的是苦头吃。”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苦将来要吃的?”
梁嫂半是打趣半是规劝道:“你爹娘再有本事,也不养你一辈子,到了夫家,你这懒散性子,还能讨着好?”
“我只是借住他们家,我不嫁总可以吧?”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借住?”王旭疑惑道:“我还以为你是他们家的人。”
“是有些原因。”晏杨说完笑了笑。众人都没再问,默契的转了话题,聊起了酒馆里的趣事了消磨一下午。
说起这个,晏杨不禁想起了方兮,她可以不嫁人吗?不嫁人就不会有那么些糟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