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醉怡阁时雪已经止了,天空依旧是暗灰的。庄长雪出来时话明显少了,时不时发着呆,庄续风有些忧心,便与他同坐马车内。
问他也不肯说,别扭的孩子。
庄续风只好转移话题:“我昨日上书了父皇,因此现下我们要去的是连沽。到此地我们会暂居太守府中,到了那儿……要多加小心。”
庄长雪启唇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淡淡地应道:“嗯,我知道了。”
庄续风最终想说的话语化作轻呼出的白气。
他看着少年,算算他今年……也才十六。如今眼色却幽邃难言。
初见时就是被这双眼睛吸引住的,那样纯净的颜色,好似深山中的一泓水,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特别。
是不是从今日开始,有些东西就开始变了?
他突然有些惶恐。
可还是去握住了他的手,至少这样可以让他安心很多。
马蹄声夹杂着风声刮过耳际。
车马停下时,还未至连沽。
庄长雪下车时亦觉出几分不对,身侧的庄续风解释道:“还未到,只是你长年居在深宫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便想着要带出来走走散散心。”他边说边向前去,庄长雪跟在他身后。
“这是哪?”少年跟着他踏在台阶上。台阶上积了一层白,还有零散几个模糊的脚印。云天又降下了毛毛细雪,覆掩了旧的痕迹。远处群山巍峨,四周白茫茫一片。
“北奎山。带你来赏雪。”庄续风停下等他,回头温笑道。
少年与他并肩同行,披着雪一路向上。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长雪喜欢雪么?”庄续风偏过头问道。
“以前在宫中是极不喜欢冬季的。下雪时便想着又得发病了,那时候总以为雪是无心的。”庄长雪抬腕去接那雪,看着那抹白在掌间渐渐消融,“可今日我才发觉,雪也是有魂的。”
“雪很纯净,我觉得很衬你。”庄续风看着他又抬起另一只手去拨弄那雪,双眸又恢复了原有的清浅。
这才是属于十六岁少年的颜色。
他突然伸手拥他入怀:“现在身体可好些了?今年入冬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发病。”
暖流渗入身体里。
庄长雪起初觉得有些窘迫想挣开,可那人身上的温度过于让人留恋,从初见时便是这样。
于是他不动了,微微阖上双眼道:“嗯,多亏有大哥照料。”
可能你寒的并非是身体,而是心罢了。
雪扑面而来。
庄续风望着他的发突然笑起:“啊,长雪,你的发,全白了。”
那怀中人微怔睁开眼从他身上起开,望见他那染满了雪粒的青丝,也笑了:“是啊,和大哥走着走着,一不当心就白了头。”
一不当心便白了头。
风雪中两人执手而立,发丝绕在了一起,缠成同心结。
那人突然问他:“长雪,我考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下一句?”
“执子之手,”他突然复杂地望向那人,“与子……偕老。”
等至下了山时,有人抢冯越一步先跑了过来,竟是个女子,看那衣饰不似贫民却有些破旧。只见她跪倒在两人面前,声音凄婉:“小女子本乃权贵人家的一个绣娘,因为绣错了东西而被赶了出来,至今滴水未进,求公子给些盘缠给我。”她突然抬头,“我……我愿意为公子做绣工!求求你了……”话到尾处竟带了哭腔。
庄续风蹙了蹙眉,此时冯越快步走过来对庄续风耳语。
随后庄续风好笑道:“为我们做绣工?你方才说的,是因什么错才被赶了出来?”
那女子瞪大眼睛,有些激动地道:“我是被!……”随后又突然垂下头,咬牙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庄长雪连忙过去将她拉起:“姑娘快起身,我这里有些银子,且先给你顶着。”说完便往身上掏了起来。
庄续风无奈笑笑,心善的孩子。
而那姑娘错愕地看向拉她的少年,妍丽的脸庞惹得她再次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
好……好美的少年。
同时庄续风扬手止住少年的动作道:“八弟不必。”随后望向她,“姑娘现下可还未找到栖身之处?可愿服侍在我这位弟弟身旁?若你照料得好,保你日后衣食无忧。”
那女子欣喜地抬头:“真的?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多谢两位公子!”
将女子收下后,车马继续驶往连沽。
马车内,庄长雪终于安稳地靠着他睡了过去。
他抚弄着少年的发丝,无声叹息。
傻孩子,什么时候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