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斟述旧
『陆』浅斟述旧

包间之内,暖灯照着瓷杯外边的青花纹路,宛若真要盛开来。庄长雪执起酒壶就欲往杯中倒去,而那冯越关好了门便急忙止住了他的动作:“在下自己来便可。”语罢便要拿过他手中酒壶,却见庄长雪手腕一转将酒壶偏转了方向向自己那边收去,笑意洇开来:“冯兄弟不必客气,此处并无外人,便当做普通会友罢。”

执意为他斟酒。

冯越便也收回了手,却仍保持着站立姿势。

酒液在空气中划开一条弧线,酒香四溢。

“冯兄弟对太子忠心不二,太子能得冯兄弟辅助实乃幸事。”庄长雪望着他道。

或许是方才趴在桌上的缘故,庄长雪长发微乱,一缕发丝随动作垂下却挡不住妍丽脸庞。冯越急急垂下眼,执杯拱手道:“八皇子言过了,能为太子效命才为在下毕生荣幸。”

庄长雪轻笑道:“那我便敬冯兄弟一杯。”

两杯轻碰,冯越饮罢蓦然开口道:“我与太子初识于安义堂,当时家父被临匡王陷害降职,因此我对皇族之人心怀厌恨。”

庄长雪一愣,似是并未料到冯越会突然提及旧事。却又听见他道:“八皇子不是说当做普通会友么?便当听作在下讲个故事吧。”

庄长雪颔首:“冯兄弟请说。”

“那日正巧我被安排与临匡王之子对打。当时年少气盛,我一时冲动动了真格,险些断了他的臂。”冯越握紧了酒杯,“幸好太子殿下及时赶至止住了我。”

庄长雪有些愕然,这侍卫在他眼中一直是极寡言之人,今日竟同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兀自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酒喝的多了,头脑有些昏沉。可故事未止,他启唇问:“之后呢?”

冯越毕竟是近身侍卫,入肚几口便已放下酒杯。他摩挲着护腕,回忆道:“那时几乎所有人都朝他的方向涌过去,而太子却将我扯出了安义堂。”他说及此处笑了笑,“后来,太子殿下竟与我攀上宫顶,直至躲开了要来寻我问罪之人。再后来……他要我做他的近身侍卫。那时我便想,冯越定要一生效忠于太子殿下,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浮黄暖灯,锦衣微冷。冯越见无人应答,抬首去望,便见庄长雪早已趴下,酒杯亦顺势倒在桌上。

“八皇子?”他试探地问。

仍无人应答,桌上那人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妍丽脸庞亦被发丝掩住。冯越叹了声气,眼下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归来……他望了一眼身旁少年,起身踱步至门外。

便当会友罢,那是那少年说的。蓦然想起似乎也是好久未与人长谈了。

酒液已渐渐褪去温度。

庄长雪不知自己昏了多久,等到有些许意识时只感觉自己被人用手托住了腋下,又扶住了他的肩。

“八弟?长雪?”有人轻声唤他。

模模糊糊地应了声,那人索性将他打横抱起。

门开的声音。

庄长雪仍不愿睁开双眸,不是怕黯淡了星光,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安心。此刻,没有宫门深重,没有谁的丑恶嘴脸,仿佛一切都离的远了……

庄续风将怀中人放在床上,便替他更衣。

“才离去那么一会儿……庄长雪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冯越那家伙也真是……”庄续风小声嘀咕着,将庄长雪褪下的外衣叠放在一侧。他赶回来时衣物未更,发上犹有落雪。

他抬眼望那榻上人,发丝沾着酒液粘在脸上,虽凌乱却别有一番风情。

他恍惚想起他于柴房抱回庄长雪那日,月色如练。

叫下人拿来热水,他拧干手巾,凑到榻上少年的脸上,又抬腕替他整理好发丝。

氤氲了满室酒气。

手巾蹭过他脸上轮廓,蒸气在烛火照映下逐渐升腾,又不见。

庄续风有些失神。他还记得初见时,他也是这样安静的模样,醒后对自己生疏却又不失礼节。

如今他们走近了,又因音律,形同知交。

他也知道八弟的眸子很美。他一张眸,足以惊散漫天桃花。

手巾蹭过榻上人的眼角,那人突然蹙了蹙眉,随后便要撑起身子,喃喃道:“我……自小便孤身一人,早已记不清母妃的模样……他们说,我母妃是妖女,祸国殃民,母妃去世是神的旨意……”

庄续风手下一顿,见他眼色迷离,便知是酒后之言,他扶起他的身子,又试着唤道:“长雪?”

“连那些下人们都看不起我……我总想着……若是母妃还在该有多好,我总不至于……一个人吹着她唯一留给我的笛子度过余生……”

说着说着,他竟笑了,眼角带泪。那样子在烛火下带有三分诡异美感,宛若修罗。

于是便不知自己是不是被他那模样蛊惑了,他忽地倾下身子,手蹭在他颈侧,就这么借力用唇齿堵住了他的话语。

苦涩的味道。是酒液还是其它?

烛火在窗口缝隙涌进的风中晃着,晃着,终究熄灭。

“长雪,我知你所受苦累。今后,我许你一世安好。”

风止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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