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疏，明珠宫灯火通明，锦褟上的久玖愣愣地看着房梁，她自从母后去了之后便得了失眠症，往往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为一闭眼，满目的黑暗会让她想起母后，美丽高贵的母后，每当自己做噩梦时，母后就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她也好想吃母后做给她的桂香柿子饼，很香很糯，她一口能吃五个，一旦吃撑了，母后会带着自己散步消食......

泪顺着眼角流下，洇入青丝，久玖咛呢一句：“母后，外祖父，我一定会让伤害我亲人的人付出代价的，你们等着吧。”

久玖正心神不定，忽的从窗外传来琴音，久玖静心听去竟是《清平调》，是他吗！久玖微纳罕，他一介外男怎么敢来到她宫中，还有他为什么今日帮她，今夜又是来做什么的，久玖只想着容城必有事相说，便穿好衣裳，裹着被子，坐在榻上，想着人不动我不动，没想到一连弹了四曲，久玖再怎么清醒的头脑都变成一堆浆糊，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或许有琴声相伴，一夜无梦，只有那清清浅浅的琴音萦绕。

明珠宫的宫女早被淑贵妃克扣完了，除了一应宫中分配的每日点卯的宫女，如今明珠宫可称久玖一人的独居。

或许是睡得好的关系，久玖自从母后逝世后第一次换上了鲜艳的衣裙，突然鲜有兴致地对着铜镜贴上花黄，搽上胭脂。并剪下院内最好的绒菊插瓶，久玖看着千姿百态的绒菊，心中却有些期盼，有些忐忑，有个问题呼之欲出，今夜，他会来吗......

一连一个月的夜晚，容城夜夜抚琴，久玖知道了，知道他只是为了她能睡个好觉。隔着一扇门，久玖有好几次就要推开，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放开，她想这还不到机会吧，何况这样，也很好，让她坦然受他的好意，虽然，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样好，是有所企图吗，还是......

午时，明珠宫外殿例时送御膳的婢女因久玖现已落魄，又从不苛责就一向嬉笑打闹，噪噪杂杂的乱声中，有个女声提高了音调，“姐姐们，我跟你们说个事，昨儿，我在芷汐帝姬处当差，猜猜，我看到谁了？竟然是容城乐师。”众宫女不由发出惊呼声，七嘴八舌议论，依旧是那个声音，“容城乐师是在教帝姬抚琴，可帝姬一双眼睛都粘在乐师身上了，不知帝姬说了什么，乐师就笑了起来，嘻嘻，别说我们一众奴婢瞧得发愣，连帝姬脸都红的快要滴出血啊！”

“像容城乐师这样人中龙凤的君子，我等就只能看看了，不过，帝姬和容城乐师在一起确实般配，可容城乐师毕竟只是一介白衣，想来，估计是...唉。”这下，感叹声此起彼伏，啧啧辩论声未歇。

内殿，淡淡阴影剪下窗花，久玖一手捧着琴，一手轻轻调音，低垂着头，神情涩明难辨。

那日深夜，琴声如旧，久玖披衣对着烛火而站，影子孤独映在窗棂上，一直熬着，想熬到他停下来，可是琴声始终片刻未停，他都已经弹了三个时辰了，天际渐白，这究竟是在为难他，还是在为难自己啊。

久玖熄灭灯烛，转身推门出去，“吱啦——”

琴声骤停，梨花树下，青衣如玉的君子闻声看去，那倚在门沿的女子单一袭白衣，双眼熬得红肿，却是生生流露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风姿。

久玖转开了目光，避免与他对视，只问道：“本宫与容城乐师素无交情，夜深至明珠宫，所图为何？”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容城平静道，“臣恐殿下夜不能寐，特抒琴以助殿下入眠。”

“你知道吗，夜入公主寝宫，是死罪。而且宫内宵禁极为严格，你，是会武功的吧。”久玖不知不觉紧攥着衣摆，“你到底是想要本宫做什么？”

容城语气有些冷淡疏离，一本正经道：“殿下，臣只是来报答您昔日的恩典罢了。”面对久玖一脸不可置信，继续道：“或许殿下忘了，曾经在帝姬鞭下救了一个小罪奴，还安排他进了乐宫。”

久玖突然脑中一闪，是他，那次只是为了气芷汐而一时意气救下的罪奴，可她分明记得那时的他瘦弱憔悴，可是如今的他已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玉的有匪君子。不知为何，久玖内心却很欢喜，几乎没有追问就信了，她多怕他是别有心机，多怕他是芷汐帝姬那边的人，可是她最怕的是自己一个人在深宫中寂寞如雪，或许在潜意识里，她早就信任了那个夜夜抚琴，陪伴不弃的容城了。

久玖松开了紧拧着几乎要变形的拳头，向前走了几步，笑出声，伴着滚滚热泪，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城惊讶复杂神色，轻声出口，“是我想多了，我信你，谢谢。”

“殿下，不必如此。臣这条命是殿下给的，但凡殿下有所求，臣必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语气竟是十分温柔，久玖揉去眼泪，有些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却是转念想起今日听到的闲言碎语，不知怎么的，当时忍住的心头苦涩而如今心里颇不是滋味，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脱口而出道：“那，你给我笑一个吧。”说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话如此轻浮，望着容城一脸僵硬，久玖正欲开口解释。

而久玖张开的嘴硬生生顿在那，因为容城已然展颜一霎。

久玖眨了眨眼睛，对着容城的眼眸娓娓而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小时候念到这首诗时总不明白到底应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世无其二”四字，如今才知道在她眼中，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眼前这位男子才配。

容城唇线愈渐上扬，带着自己也不自知的暖意。

身后白光从阴霾中绽开一朵朵浓墨重彩的繁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