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第十一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晏德八年,久玖长公主适龄十五岁,就在欢喜中迎来了自己的及笄之年,猝不及防之间,却沦为了她这一生再也无法逝去的伤痕。

七月流火,逼仄压抑的朝堂后宫风起云涌,以一起奇异星象,紫微星势弱,天府星愈强为首,紧接着皇帝病重,淑妃失子,东宫不稳接踵而来,矛头直指瑞蓁皇后及其皇后母族功高震主的林国公一系,当时的久玖是那么坚信她的父皇深爱着母后,绝不会听取那些无稽之谈,直到皇后软禁,外祖父一族抄家消息传来,久玖慌了,她去求父皇,父皇避而不见,久玖便一个人傻傻跪在靳帝寝宫前,精致宫装被汗浸湿,心头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扼住,一天一夜,膝盖以下都失去知觉,过去点点滴滴的父皇母后相爱片段就如不时泛上诛心之痛,或许久玖还抱着一丝侥幸。

可最终久玖等来的是淑妃与一众宫人,淑妃一眼也不看旁边跪着的久玖,只是在寝宫外大声道:“宫人现从皇后宫中搜出魇胜之物,罪人林氏畏罪已撞墙而亡。”

久玖抬头死死盯着淑妃的眼睛,后者却是一笑,她不信,母后,母后,撞墙,怎么可能......久玖想跑去抽那个胡说八道的坏女人一巴掌,却还未站起就向后倒下去,触手的冰冷连带着整颗心都冷了,久玖弯起身子,任着自己视线模糊,呆呆地看着那所谓地上从皇后宫中搜出的魇胜之物,冷笑出声。

皇后一倒,久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殿下,而是罪臣之后,她不再受前拥后捧,连她的最亲近的掌事姑姑阿鸢都被那个晋为贵妃拥有协理六宫的虚伪女人贬去掖庭,阿鸢就在被抓走的前夕,曾紧紧搂着久玖的肩膀,用冷静却暗哑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短促道:“娘娘去前,让奴婢告诉殿下,在后宫里生存必须要忍,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久玖惨笑,“姑姑,你是我母后最信任的人,我自幼由你带大,我只问你一句,母后之死,是不是淑妃那个贱人做的,这一切,是不是?”

阿鸢默然不语。久玖拉住阿鸢的手腕,含泪絮絮而道:“就算姑姑不说,我也知道。姑姑,我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还真正关心我的人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也一定,一定会洗刷掉母后身上的污名,我绝不会放过淑妃。”

阿鸢伏身一拜,颔首恭安,哭腔隐约,“以后奴婢不在了,只愿殿下小心行事,奴婢只求殿下长乐未央,岁岁平安。”

久玖上前一步,抱住阿鸢恸哭出声,却没有看见自己最信任的人此时还流着眼泪,却在视线盲处向她衣袖偷偷洒下药水,无色无味,久玖拂袖拭泪,转眼间尽皆吸入肺腑。

母后去了,阿鸢被人带走了,久玖枯坐在明珠宫,她如今只剩下这座荒废如同冷宫的宫殿,还有一个虚衔“长公主”的封号罢了。

缘起

晏德九年,九月授衣,虽然已是初秋,却是难消暑气。久玖紧咬着牙才能控制那不由自主的颤抖,汗水沁出素裳,背上湿了一大片,粘稠难受裹着摇摇欲坠的眩晕感席卷全身,对她来说,这或许不是最难熬的,最难堪的是众目睽睽之下芷汐给她的下马威,美曰其名的赏花宴,其实是一次让她当着贵门闺秀前立规矩罢了。

久玖暗念,忍,一定要忍下去,如今的她,没有资格再骄傲,无人可庇佑,母后是罪人,父皇厌弃,更在淑贵妃的“特意关照”下,阖宫上下她都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女官。

高座上半倚着绯色宫装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双蛾眉间点着一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神情微暇,正是芷汐帝姬,她眯起眼看了一眼台下的久玖,勾起唇,在贴身侍女耳边轻声吩咐几句,侍女退了下去,离去的方向却是台上乐师演奏方位。

琴声忽歇,又换了一首轻松愉快的乐曲,是《清平调》,久玖一下子僵住了,满座的衣香云鬓面面相觑,寂然无声,芷汐嘴边的弧度却上扬成月半牙。《清平调》是瑞蓁皇后在世时,每至靳帝万寿,瑞蓁皇后都会亲自弹一首《清平调》祝寿,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但凡与皇族有关系的人都知道。

一曲毕,芷汐帝姬缓缓起身,行至台边,居高临下看着台下汗流浃背的久玖,轻声道:“ 久玖妹妹怎么在这里站着,虽说是初秋了,可秋燥最易气干,你看看,汗都湿透衣裳了,浑身上下,啧啧,真是毫无皇家子女应有的仪态。”

看着久玖垂下头,竟是忍下了,芷汐抚一下腰间束着的镂金宫绦上悬着的美玉,再次淡淡开口:“必是乐师刚刚奏着的《清平调》令妹妹睹物思人了,想起了瑞蓁皇后,不,不是,是罪人林氏,唉,不过,林氏愧对父皇隆恩,此乐也不过尔尔,本宫听着还不如那些丝竹笙歌的靡靡悱音。”说着,便笑出了声,一双眼睛却还是牢牢看向久玖,眼瞳暮色沉沉令人看不懂她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看着久玖怒气难掩,对上她充满杀气的眼神,芷汐莞尔一笑,不动声色挥开身边侍女的保护,久玖,只要你在盛怒下,做错了什么事的话,谁也救不了你啊。

久玖几欲冲上前,给那个虚伪做作的帝姬教训,满心满脑子都是,你怎么能羞辱母后,你怎么敢!

千钧一发之刻,一曲琴声悠扬,伴着十分好听,好听到久玖竟有些熟悉的男声宛宛而唱:“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有名门小姐惊呼:“看,他只有一根弦呐!”确实五弦琴商、角、徵、羽皆断,单剩宫弦,一弦可做五弦之音,抚琴时又是行云流水,琴技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寻常乐师灰衣,峨冠高束,他低头抚平那最后一根,缓缓抬起头,低低的惊呼声从闺秀间传出,却无人诃责,无人侧首。

久玖将之前逾步收回,静默地扫了一眼那乐师,心里暗暗叹道,原来绝色,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

乐师不看任何人,只身走到芷汐帝姬前施礼,不卑不亢道:“请帝姬恕罪,臣借此《上邪》欲想向帝姬说明一个道理,自古‘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丝竹笙歌的靡靡悱音皆为取悦,实是欲,欲不过朝夕之欢,缘去缘尽,而情之一字,却是生死不忘,亘古不变,才是真正乐理之道。”

全座寂然,就当所有人都认为被一个小小乐师下面子的芷汐帝姬必然会勃然大怒,但诡异的是芷汐帝姬过了许久,才开口,竟然是问他的姓名。

乐师敛袖一拜,平静无波道:“臣,容城。”

宴散了,久玖直到容城离去的背影拉得老长时,才松开了自从他对芷汐说完那番话后就一直紧扣住的手掌,一节青白如玉的指甲脱落,掌心鲜血斑斑。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