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情还似无情
第五章 有情还似无情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记苍苍

柳菁是柳家放养在外的唯一女子,她一出生,王朝更替,华朝就在一场刀光剑影中覆灭。

世间有名术士也曾批言:此女孽障太深,于家不幸于国不祥。她自幼被养于尼姑庵,柳家为了那百年清流的名声,一直对她不闻不问,而她也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本份地做一个小尼姑,她有一个法号名唤“苍苍”。

住持对她避如忌讳,苍苍不知父母高堂,但她想或许她就如那些遗弃子一样,被他们遗弃在了庵前青石板上,所以她唯一的亲人只有师父师姐。她年资最小,她却有做不完的活。天刚亮时,她就要劈柴担水,走山路,她怕路上有那些老人说的豺狼,她怕死便时常带着一把柴刀。回来后,她还要准备好师姐的早饭,待她们吃完,便跟着她们做功课。师傅说她不详,不配跪在菩萨面前。她只配跪在外面的青石板上,四季不休,有时雾重染湿了衣袍,有时寒冰刺骨的青石板硌着膝盖酸痛,有时又要向前来祈福的达官贵人行礼问安。

一个月她要出去化缘七天,遭受多少白眼,有些人见她可怜,多施舍的钱财也会被师姐抢去。但苍苍那时从未觉得那是苦,她觉得自己生来如此,或许,一辈子,都是如此吧。

但她越长大,她的容貌越发长开了,尤其是那双如狐狸狡黠般勾魂夺魄的媚眼,令她的师父,住持都看她的眼神十分奇怪。

后来,在一个深夜,她被那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师姐从床上捉起,她叫喊:“师姐,苍苍做错了什么吗?”一个平时最喜欢刁难苍苍的姑子啐了一口唾液在苍苍脸上,“你个妖孽,竟与外男私相授受,不知羞,看师父如何罚你!”苍苍慌了神,欲开口反驳,却被堵住了口,挣扎中被她们硬拖着踏入庄严肃穆的大殿,供奉着她不配去参禅的菩萨。

描着螭璃花纹的琉璃盏灯火通明,长长的甬道尽头,静立着等候了许久的师父,师傅的眼睛笑起来很美,但她从不会对自己和颜悦色,果然,那冷冷的眼神剜过来,“妖孽!我早劝过住持,留你不得,果然连私相授受都做得出来,你还认得堂下那位相好。”苍苍拼命摇头,身后的力道逼着她看着堂下,是一位男子,伤痕累累。苍苍被堵了口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呜唔,她根本不认识。

“寺里千古清名可不能被你这妖孽毁于一旦,住持已吩咐我监寺,我绝不姑息,但念你年幼,故小惩大诫。”师父边说着,边拿着一盏灯靠近她,苍苍真的好怕,整个人不自觉就往后倾,可是身后的力道无一丝一毫的放松,反而令她前倾,灯火灼热得仿佛整张脸要烧起来,“唔...呜呜...”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个妖孽。”话音在耳边刚落下,灯油就淌进了她的眼睛,好似一团火在眼里心里熊熊的烧了起来。

忽地,桎梏消失,苍苍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她在地上无奈地挣扎,如一只折翼的白鸽,逃不了宿命。

最后的一眼竟是那世人皆称慈悲为怀的菩萨脸上无悲无喜的神情。

寺外一间外置的院子

自从苍苍瞎了以后,她就被放逐在这里。有时候,有人想起她,会拿一些饭菜在门口,更多的是,她靠树皮为生。

有时候,她如今生不如死,为什么还活着,可她怕死怯死,她想活着,尽管已经没人想让她活下去。

她想逃离这里,她却比谁都知道自己哪都去不了。

久而久之,渐渐地,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洞,里面盛满了莫名的痛苦和苦涩,被这满眼一片黑暗所吞噬,她开始胡言乱语,说着一些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或许,她疯了。

只因,她是妖孽。

苍苍遇到容烨的一天,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她蜷缩在树洞里,她也不清楚此时是黑夜与白天,但她饿了,她摸着旁边的树干,光秃秃的,细细地摩挲,扯下来一片树皮,忽地树上积雪带着叶子簌簌而下,沙沙的叶子蹁跹在风中。

苍苍扔下来手中的树皮,捉住了一角衣衫,是繁琐复杂的花纹,还未等她开口,一道劲风袭来将她撞到了身后的树干。

苍苍脸上,口中,耳中涌出腥辣般的液体,苍苍笑得凄厉悲怆,“为什么......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要我死!呵呵...呵呵......我要你们都...”苍苍张了张口,却说不下去。

“你会怎样?”语气阴沉,沉稳却很冷,“你会杀人吗?”

苍苍感到从心底里泛上一种悲戚,而寒意却达四肢百骸,她扶着树干,抬起头无神地望向声音来源之处,“我会,你愿意帮我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之前,你可打算也让我死啊。”语气竟有了几分揶揄。

苍苍不知哪来的勇气,张口道:“今日,你救我出去,来日,我也救你。”

“有趣有趣......”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场的还有一个人,清润带着调笑的语气,“佛门弟子竟要当刽子手,真是有趣!”

沙沙的脚步声,冷冽的气息又是之前那个男子,他抬起手,笼着淡淡的杜若香气,抚上她的脖颈,苍苍心中一悸。

触感的寒意在苍苍温暖的脖颈上激起一颗颗毛骨悚然的疙瘩,可她那内心的疯狂却如潮水般退去。

“你的眼伤不算太严重,本宫可以救你,但本宫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突然声音贴着她的耳畔,一字一顿传来,却是肃杀的寒意。

“那你就杀了全寺的人,我就收你为弟子。”

苍苍忘了她是怎么在黑暗中持着那个人给的匕首捅进昔日的师姐,她唯一不忘是手中溅上鲜血的暖意,原来,再无人性的人血都是这样的炽热。

苍苍突然爱上了杀人的感觉。

火舔舐着这座尼姑庵,到处是惨叫声,风声乎乎,火势更盛。

她无一丝光彩的瞳中染上燃烧的赤焰,一簇一簇,过了许久,她背过身,一步步离开。

那滴泪悄然蒸发在火光中,正如昨日苍苍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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