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与你何干
45.与你何干

前园的另一间房内。

锦澈纤细的手指拈起桌上的桃枝往放在一旁的白瓷瓶中插了几枝,眉间始终蹙了一个结郁着。

曼霜托了个托盘站在一旁,暗红色的托盘上盛了几茎刚盛开的荷花。

锦澈一只手捏在桃枝上,顿了许久,突然猛一用力,桃枝应声从中间折成了两节,上面的一朵桃花几片细小的花瓣散开来撒在桌子上。

曼霜见状慌忙跪下,估摸着自家公主这又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在发脾气,一时手抖将托盘不慎打翻了,荷花落了一地。嘴上哆哆嗦嗦道:“公主,公主莫要动气。”

锦澈眼光往曼霜身上扫了一回,渐渐收回手,现下她一番心思并不在这几枝桃花上。

白日里那桩事确然将她弄得十分不痛快,区区一介青楼烟花之地的女子,会唱曲儿跳舞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今日才晓得她竟还懂得琴棋书画,棋艺还甚精湛。早听说颂氏山庄是如今天下第一大庄,头一遭见颂庄主,本想留个好印象,不想给那贱人铺了条路,自己却当着众人的面被羞辱了一回。

思及此,锦澈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不怒反笑,模样有些瘆人。

就算如此,就算那贱人是才女,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又如何?现下头等重要的,是腹中这个孩子。

既然已经私下里请过大夫,确认了是喜脉无疑,保住这个孩子便是保住了自己在相府的地位。

锦澈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眉略略抬了几分,心情好了许多,两片染得鲜艳的唇缓缓张开,道:“起来吧,跟在我身边的人,当注意自己的身份才是,你可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丫头,整日里都如此慌慌张张,咋咋呼呼,忒不像样了,日后该学的端庄些才是,听见了吗?”

曼霜跪在地上,听了这和颜悦色的一番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安稳下来,仰起张笑脸,谄媚地起身:“谢公主,公主提携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公主的教诲奴婢记得了。”

站起身后,曼霜突然又想起掉在地上的荷花,便慌忙蹲下身去捡。

锦澈卸她一眼,不屑道:“已经掉在地上弄脏的东西,还捡它做什么,还想捡起来给本公主拿吗?”

曼霜诺诺道:“回公主的话,这几茎荷花已是相爷府上开的最明丽的了,如此扔了,奴婢想着有些浪费,且荷花还有益气安神的功效,有孕的人房里放上些,对安胎最是有益。”

这一番话说的锦澈十分受用,脸色迅速又好了不止几分,冲着曼霜微微颔了首。

曼霜举过托盘,身子往后欠了欠,脚步慢慢地往后挪,寸寸挪出了房间。

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房间,托盘上多了一只肌理分明的白瓷碗,碗内清亮的药汁氤氲着热气,旁边放了一只精巧的白瓷小罐。

曼霜语气欢欣道:“公主,安胎药熬好了,这药得趁热喝,奴婢给您佐了桃花蜜,别又嫌苦了。”

说着拿起勺子一勺勺慢慢往锦澈嘴边送,喂了一会儿后,曼霜问道:“公主,您有孕本应是个喜事,奴婢不懂,为何不告知相爷?”

锦澈睨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自有计划。”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曼霜慢慢耳语了一回。

回到房中的第二个上午,风和日丽,我醒了。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未曾洗漱,未曾更衣,未曾上妆,便是抬了右手搭在自己左腕子上,摒了气息,凝神感受。

只片刻,我就放下了手,感觉到四肢百骸的温度渐渐流失。

唔,甚好,看来不才本公主旁的事情一事无成,这点行医的手艺还未完全丢掉,抓药诊脉尚没什么问题。

我没有言语,也没有唤弄儿来服侍,兀自下床穿了鞋子,心里十分冷静,思索着。

会是哪次呢?若说是前几夜他来我房里那次,忒说不过去了,哪有隔了几个时辰便怀得上孩子的。那能是哪一次呢?

难道是斜风带叶的那个晚上?倒有些可能。可那一次,事后容聿确确实实给了我满满一盅避子汤药,我也确确实实不曾推诿,将那盅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说来,这虽微弱却真切存在的喜脉又是从何而来?且容景和容聿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正深思着,门突然响了一声,弄儿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夫人怎么自己就起了?昨夜一回房,什么都不说便晕过去了,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着实吓了奴婢一跳。”

说着,将干净的毛巾浸在铜盆里的温水中揉了几回,要来给我擦脸。

我乖乖坐着,任她给我擦洗完毕,待她要去给我取我今日要穿的衣裳时,我开口问她:“昨夜我既昏迷不醒,你可唤了大夫来给我看病?”

弄儿将一件修了蔷薇花样子的长裙抖落开来,转过身对我笑:“奴婢不曾去请什么大夫,只替夫人收拾了一回,便伺候夫人歇下了,再说了,这相府周边的大夫,哪个行医治病的手艺能比得过夫人您呢?”

我在心里松下一口气,如此便好,这么说来现下我有孕的事情尚且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还好。

松下一口气后,我又担忧起来。

我虽已与容聿相识了这些日子,可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不过面上那几分,依着他的脾气,知道了我有孕,心里不知究竟是如何想的。

弄儿站在一旁,见我一脸魂不守舍的形容,睁大了一双包着一汪水儿的大眼睛:“夫人,您觉得还有什么不适吗?”

我被她这一声唤回了心神,扯出抹甚勉强的微笑道:“我就是有些饿了,不妨事。”

到底是小孩子家,被我两句话便甚轻松地将她骗了过去。

弄儿笑,露出一点米细的牙齿:“奴婢想着夫人该是饿了,已准备了开胃的甜粥,还有几个小菜,就放在桌上呢,夫人更了衣便可以吃了。”

听她这哄孩子的语气,我一颗石头做的心也软了大半。

自从我那日在厨房从曼霜手上救下弄儿,又向容聿讨了她来当贴身丫鬟,这小丫头便一直将我当做她的救命恩人,掏心掏肺地对待我。衣食住行,无一不为我考虑地妥妥当当的,近日来,更是连我一日三餐也给亲自包揽了,府上的厨子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在府里有弄儿在我身边,确然是个不小的宽慰。

我心底松下几分劲,懒懒的任她为我换了衣裳,又扶着我坐到桌边。

刚吃了几口,突然有人叩门,我未抬起头,专心扒拉着菜,漫不经心地唤弄儿去开门。

脚步声渐渐近了些,一道玄色身影在我桌边站定,清冷的声音自头顶落下:“你这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改。”

他这莫须有的一声吓得本公主甚没出息地险些没夹住那块卖相诱人的小牛肉。

我想起来昨夜那几句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没多说,只兀自吃着自己的饭,将他干晾着。

晾了一会儿,他也不言语,眼睛盯着我看,周围黑压压的叫我如何吃得下饭。

无奈之下,我干咳了两声,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故作冷静道:“你有事?”

弄儿十分识抬举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干净,转身对着容聿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容聿十分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甚斯文地开了口:“我有事同你说。”

他这个不明就里的回答倒让我不知所措。

难道是为了我有孕的事?看样子,昨夜他与容景是商量过了。

我莫名紧张起来,桌布下十根手指甲紧紧抓住裙子,将那流光溢彩的光滑绸缎料子抓的皱了起来。面上硬撑着一脸淡然,道:“有事便说。”

他这个欲言又止,笑里藏刀的形容看得我浑身发毛,心里似有几百只湿淋淋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现下我俩这个局面,又算得什么。

容聿安静的坐在一旁,玄色的衣袍却映衬得他的脸极为英气。半晌,他都只是盯着我,良久,才开了口:“我是来告诉你,锦澈有了身孕。”

我嘴唇抖了一下,唤回神思:“就这样?”

锦澈有孕?来告诉我干什么?

容聿眉头微微蹙起,黑眸流转了一回:“你有心事?”

他这一句反问教我愣怔了一回。认识容聿这些日子,我自然晓得这人面色一贯平静,虽是个正经的青春少年郎,却总是脸老成模样,看人看事都太过透彻了些。

我有些心虚,面上仍撑着,拈起一旁的茶盏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水。

唔,弄儿今日挑茶煎茶的手艺真是愈发好了。

喝了几口,我平静道:“不过多嘴问一句罢了,我能有什么心事。你说锦澈有孕?那我按礼该对你道一声恭喜了。”

容聿看着我,眼神将我牢牢锁住,并看不出半分喜色。

即使这个孩子他不想要,可这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骨肉,用不着如此针锋相对,厌恶表露于脸色吧。

“我是想告诉你,我要利用这个孩子,逼退锦弦。”

锦弦?

我皱了眉:“这个孩子,与逼退锦弦有什么干系?”后半句我没敢说出口,况且近日来锦弦也未曾招惹我们,为何突然想起来了这事。

容聿抿唇看着我,眼神端端落在我面上,未曾往我小腹处看过,我一颗悬着的心本该略略安稳几分,此刻却跳的更厉害了。

半晌,他才开口:“原本娶了锦澈,只是无奈之举,我且打算着,将她留在手上当个人质也罢,至于这个孩子。”顿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一双黑眸牢牢擒着我的眼,“万不能留下。我今日来找你,没什么别的事情,你需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孩子做掉。”

我甚没出息地咳了两声,一股水钻进嗓子眼里。

这等作孽的事情,果真还是吩咐我来干了。

我瞥了他一眼,甚干脆道:“我不做。”

容聿冷道:“你当我是在同你商量?”

锦澈有孕一事已将我弄得浑身上下十分不舒坦,整夜未曾睡个好觉。这些儿女情长的弯弯绕绕我一向迟钝些,理不清头绪,可我总不能直接开口问他,关于我们俩的那个孩子。

心脏突然痛了一下,我最终出了声:“昨日,我自个儿搭了一回脉,诊出了喜脉。”

容聿闻声面色大变,似有一脸惊讶,我在心里笑了一回,他这个神情之自然流畅,仿佛天成,不去做个戏子委实可惜了。

顿了顿,容聿似有些悲痛,淡淡地睨了我一眼:“这与我何干。”

我愣了,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却未曾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未等我接着说话,他又兀自说了下去:“方才我与你交代的事情记得了吗?这几天你只需要将这件事做妥当便是,其余的事情,不须你操心。”

我呆坐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里迅速刮起了风暴,将我整个躯壳塞得生疼。眼角似乎有些凉意,却没有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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