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待颂公子出门之后，我还是给弄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跟去。弄儿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便一路小跑的出去了。

我甚勉强地敛了心神，将那垫子轻轻地翻了个个，目光再次触及那一小片湿润的时候，面上不自觉地又升起一阵燥热。

片刻之后，从方才的那张屏风后面，容聿慢慢走了出来，脸色仍有些苍白。

我抬头看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彼时甚牙尖嘴利的不才本公主现下不只是嘴，连同脑子里也咕嘟嘟煮着浆糊。

此时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这人，究竟是容聿还是容景？

不待我多愣怔一会，那人先开了口：“颂兄呢。”

我老老实实答道：“往后园凉亭去了。”我想问他，你是谁，却没能说出口。不过现下看他这个走路步伐稳健的形容，当是容聿没错。

他往门口走去，一只脚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却又收住了，玄色长袍在我眼前扫了一下，露出他漆黑的一双眸子。

“你去后面，不要跟来。”

说完，便抚了袖子离开了。

我心中方才那阵莫名的燥热感缓缓散尽。

环顾四下无人，我睑下眸，将那只坐垫拈起扔在了一旁的一张美人榻上，浑身的气血又齐齐从上到下翻腾了一遍。灵台处，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般不停地在我眼前重复回旋。那人，是容聿吗？

我心底生出股怅然来，仿佛被一只湿淋淋的小手突然攥住了心脏。

现下四周仅我一人，我站起身往屏风后面走。方才容景那眼神和神色让我放心不下。

绕过曲曲折折的内廊，我最终寻到了一扇隐秘的小门，推开门走进去后，我找到了容景。

她面色苍白如纸，眼角骇人的青色比方才蔓延得更开，却没有上床躺下，只是坐在椅子上，身影微微有一点点塌，不似平时那般身形清朗，有些像一棵被风吹的有些弯曲的细杨柳。

我进门时，她很迅速地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眉去没再说话。

我有些不忍，走进了些与她道：“疼得厉害便躺一会，容聿去后园了，下人们也都跟着去伺候了，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过来，你不必担心。”

容景身上裹着十分宽大的玄色衣袍，只将那张人皮面具摘了下来，浑身的绑腿也卸了。听了我的话却没有起身，只虚弱道：“不必了。”顿了顿，又说：“帮我倒些水来。”下巴微微向对面的桌子扬了扬。

我转过身拈了个白瓷杯去倒水，转过身来，要把杯子递给她时，明明看着了那只葱白的手，却晃了一下便不见了，浑身血液倒流起来，一齐涌向大脑，我眼前突然发黑，一杯水没递到她手上，却结结实实地洒在了她尚未来得及脱下的长衫上。

所幸水并不十分烫，我有些惭然，今日手脚不知怎的竟粗笨了这么多。

方才杯子脱手时，我整个人也险些摔倒，还是依着她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才得以安安稳稳地站定。

容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脸上神色出了疲倦再看不出其他。

我一惊，问：“可烫着了？”

容景轻轻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松开我的手腕，声音淡漠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我本来还想着向她请教请教方才那颂公子的事情，但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洒了人家一身水渍还被下了逐客令，咳，我甚迅速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个问事情的好时机，于是含糊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刚走了一步，容景清冷好听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昨夜你可见过聿儿？”

我灵台处噼里啪啦炸开了烟火。

诚然昨夜容聿的确是去了我那不假，但聪慧谨慎如容景，怎会不知道容聿的去向呢？且容景看上去也的的确确是个十分正经的姑娘家，莫不会也对这闺房之事感兴趣？

我面上不由自主红热起来，轻轻咳了一声道：“嗯，见过。”我虽自幼心思粗放些，也不甚在意面子这等虚荣没用的东西，那大大咧咧的皮肉下面隐藏的却的的确确是颗娇弱的女儿心，接下来的话我委实没什么面目说出来。

容景面上神色倒十分清冷，除了苍白再看不出一分其他颜色，只眼波微微潋滟了一下，但很快便消散了。

“好，我知道了，无事了，你回去吧。”容景摇了摇头，身形又弯了几分，额上有明显的细汗冒出来，看样子疼得厉害。

我看的心下一软，正想去扶她上床休息，却又听见她说：“你若无什么紧要的事，便去后园吧，帮着聿儿些，他近日来身子也不好，我怕他挺不了太久。”

我唔了一回，昨夜他似乎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咳，现下想这个，忒不合适了。

我有些疑惑道：“方才容聿出门时，叮嘱我不要随他去后园，我因记挂着你方才脸色不好，才抽了身来此看你。”

容景敛了一只衣袖，抬头看我一眼，道：“即使如此，现下你也看过我了，并无大碍。今日之事，后园你应当去得。”

我不解，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容景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自己拈起茶壶给另一只完整无损的白瓷杯中倒了半杯水，轻轻抿了一口，再说话时语气放缓了些：“聿儿那边你不必担心他会责怪你，我要你去，便自有我的道理，你只需明白，我同聿儿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我万万不会害他。”

看着面前这张与容聿如出一辙的脸，我心头哽了一下。这二人不愧是姐弟，端端能将我一人的真正心思看穿九分。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看我，自顾自起拈了件藕荷色的裙子消失在了一串珠帘后。

我只得出去，从来的路线再次一路回到前厅走向后园。

未走近凉亭时，先听见一阵淡淡的琴声，和了恰到好处的琵琶乐。曲子很清亮。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浑身的装束，甚好，自上而下没一处不合理的。方才也幸而走得慢，额上没被汗水沾染脏一处，头发全服帖地贴在该在的地方一丝儿没乱。

长吁了一口气，我踱步缓缓向前走去，抬眼正想请安问候，却正正撞见容聿略略错愕的表情，和颂公子笑得春风拂面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