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再次张开眼睛,已不知是何时,四下里依旧混沌一片,看不清前后左右。等头痛缓轻了些,我才能勉勉强坐起身子,环顾四周这个形容,我应该还在密室里。
蓦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醒了。”
我抬起眼,看见容聿站在我跟前,修长的身形裹了件看不清纹理的长衫。
我现下灵台处糊涂的厉害,看了许久才看见他手上端着的白瓷碗,难怪从方才开始,就觉得闻到股药香。
不过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晕倒前那一幕又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别过眼不想去看他,低下头找鞋。
他也似乎并不恼,淡淡的对我说:“喝了。”
我没看到自己的鞋,又被空气中的药味弄得极不舒服,便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又是避子药么。”
容聿愣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索性将腿收回去,把面前的云被往怀里拢了拢,冷笑出声:“堂堂左相,竟然趁一弱女子之危行如此不轨之事。”
短暂的安静。
我听见容聿语气中甚至带着笑意道:“听起来你对避子药印象很深刻。”未待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不过让你失望了,这碗只不过是治风寒的药。”
风寒?
这下轮到我愣怔。
冷静了一下,我才闻到空气中有股甘草的味道。
面上迅速红热起来。
我轻轻咳了两声,伸手接过那碗汤药,皱起眉头喝了个干净。
苦。
放下碗。我无言。
突然,肚子里咕咕噜噜响了起来。
我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自回来到现在我还未曾进过一水一米,之前由于精神恍惚才没有反应过来,现下这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下去,胃里才觉出个一二三来。
我觉得有些尴尬,面上滚烫起来。
在挨饿还是面子上纠结了许久,我蓦地记起夫子说过的一句话,好儿郎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
唔。
现下我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十分在理。
于是我抬起头理直气壮地看着容聿道:“有吃的吗?”
容聿往前走了几步坐在榻边,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气。半晌,他浅浅笑了一声:“现下才觉得饥饿,是否太过迟钝了些。”
我心下感到有些理亏,便没再多说话,只是觉得他这副形容是在惹人生厌,只好又低头找鞋,不再回话。
正专心找着,容聿的话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若是见了锦弦一面就令你茶饭不思,倒让我觉出几分旧情难舍的味道来。你昏倒这几个时辰,我也细细想了一番,如此,你也不必与我一起,省的耽误了你旧情复燃,择日我寻个恰当的时机,将你戴上那面具进献进宫,也算个圆满,你我都省些力气。”
我手上一僵,随即便觉得膝盖冰凉。唔,乍暖还寒天气,此刻怕是清晨,阴气格外重些。
突然,眼神一转,我瞥见了毛毡下露出的一小片绿色。
低下头,我乖乖穿鞋,嘴上应着:“你这脾气来得倒怪。”
绣花鞋而已,我十分轻松的蹬上脚,下地站定,将衣袖拢了拢,不再看容聿,径自走到橱柜前面翻找有没有什么吃的,“且不说我是否仍对锦弦有意,单说和婉一事,我已经尽力,实在寻不到人也算不得我的过失。再者言,就算我如今仍心悦于他,又如何?”
这一番话说完,我自己浑身血液都一寸寸冰凉下来。
但他已经如此看我,我若是再多说什么也只是无济于事罢了。
闻言,容聿却潸然一笑,声音听不出悲喜:“再好不过。”
我心上没由来地陡然一紧,眼前的橱柜空空荡荡,一粒米粟都不见。
他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抬手轻轻将柜门阖上,吱呀一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十根手指如玉般根根分明。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惊人:“所以你意欲何为?将我送给锦弦,为你这左相的身份再谋上个万贯家财?”
容聿垂下纤长的眸子睨我一眼,眼底看不出一点情绪。
半晌,我听到他说:“颜倾城,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不受控制的开口反问他:“那你为何要救我?”
现下我还不能与他决裂,实话说,我虽甚不喜欢他这无常的个性,但就这个时局来看,眼前这个人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容聿忽的敛了衣袖,有些晦暗的转过身:“若还想做我的棋子,便安分些。”
我胸口一阵憋闷,没再说话,转身往出口走。
今日阳光很好,且不是清晨,而是正午,现下外面的光水一样清亮。
我回头看了容聿一眼,他已恢复先前那般清冷的形容,淡淡的甩下一句:“你先回房去吧。”便旋身离开了。
我此时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不过现下温饱问题才是最关键的,于是我直接往厨房方向走。
慢慢靠近了些,耳边隐约有些声音,愈加清晰。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交代了多少遍!公主的饮食不能放枸杞!你这贱骨头是想要害死公主吗?!”
一阵喝骂声之后,有几声极浅的抽噎。
我没费什么气力就识别出这嚣张跋扈的是曼霜的声音无疑。
眉头浅浅皱了一下,抬头望了一回天,看见屋檐上蹲着只通体黝黑的大鸦。
虽心里透着股恶心,但饭总是要吃的。
我轻轻咳了几声,走进厨房。霎时间,鼻翼间盈满了一股清甜的香气。曼霜嫌弃的搅动着面前的一盅汤水,地上跪了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头,浑身打颤,极害怕的样子。
曼霜看见我进来,依旧冲着小丫头怒骂,显然不曾将我当回事。
我瞥了她一眼不曾言语,这事情虽过分,说到底却与我实在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该插手,于是转身去找看是否剩了些饭菜。
本公主横行了这十几年,却也是在这些日子才迅速懂事起来,这一举动确然应是十分识趣的,只是不曾想,却有人不识趣了。
曼霜斜我一眼,对着地上的小丫头冷哼了一声,手上将汤勺重重扔在灶台上:“锦公主身娇肉贵,可经不住你这三番五次的折腾,不过这汤好歹也是熬了许久,若是如此便拿去喂了狗实在说不过去,你一会给夫人端去罢了,好过浪费。”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真拿本公主当软柿子,以为可以任你搓圆捏扁?
我微微挑眉,转身对曼霜不慌不忙道:“几日不见,你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不过这次确实是你多此一举了,我的事尚不用你操心,这汤若是怕浪费了,依我看你喝了便是了。”
曼霜似乎是未曾料到我会回击她,面色很快煞白了几分。
我冷笑一声:“这事与我无关,我本不想插手,但你一个丫鬟,却当着旁人的面如此挤兑一个夫人,如此无礼,今日我便替锦公主好好照顾你一番。”
曼霜嘴唇微抖,但嘴上仍倔强着:“奴婢竟不知是何时无礼了,但是夫人若非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的话,曼霜也......”
不等她说完,我抬起手,一个耳光落在她半边浓妆艳抹的脸上。
曼霜惊愕的看着我,眼角很快有几滴眼泪涌了上来,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看着他这副形容,我在心里抖着笑。啧啧,果真小孩子脾气,虽牙尖嘴利,心性却难免还是重了些。
“你不知自己何时无礼,又是如何无礼,我今日便费些口舌一一告诉你。”我直直看着他,“这其一,便是目无尊长。我是相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论身份虽比不得锦公主那般金枝玉叶的娇贵,却远远不是你一个奴婢能随便教训的。你方才那番话,论罪当如何处置,你心里怕是比我清楚的多,我不再多说。这其二,便是不懂礼数。”我睨了她一眼,见她依旧一副愣怔模样,便接着往下说。
“你大小也不过一个丫鬟,在相府上不是总管更不是主子,却是好大的气势。先不说是谁给你随意教训别的丫鬟的权力,单单拿你与我说话时的语气来讲,从头到尾我没有听见一个谦敬词,这恍惚竟叫我以为,你才是这府上的相国夫人。”
曼霜心下一惊,才愕然抬起头看着那着我,额角已经有细密汗水渗出来。
我看她一眼,这火既然已经烧了起来,便让它烧个干净好了。
“这话也说了半天,我也依旧没看到你有半分要行礼的意思,这般架势我很欣赏,只是不知道先前你在宫里伺候陛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这番话说下来,我觉得心里积压的怒火已经差不多泄了个干净,再看曼霜,已经是一脸呆滞,眼泪和脂粉全花了,在眼角晕染开一块块的痕迹,看起来十分可笑。
我往前走了几步,将一直趴在地上的小丫头拉起身。她看上去受惊很厉害,浑身不住地发抖。
我拉着小丫头走到曼霜面前,冷声道:“打。”
小丫头半晌不敢抬手,大大的水眸里满是惶恐。
我直接自己动手抓起小丫头的衣袖,朝着曼霜的脸甩了过去,力度不小,我的手心都震得有几分麻。
曼霜似乎被这一巴掌打的清醒过来,瞪着我,半晌,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一个音:“你——”
不等她一句话完整落地,我抬手又是两记耳光。现下她面上已是手印摞手印,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
“这两巴掌给你个教训,我也没太多时候能在你身上浪费,你走吧。”
曼霜捂着自己肿的猪头一样的脸,转身带着哭腔很快跑了出去。
我别过眼,在身边的小丫头身上轻轻拍了拍:“这汤放了枸杞?”
她惊了一下,才糯糯回话:“回夫人,是曼霜姐姐交代公主要喝汤,又专门吩咐了让奴婢加些补气血的药物,奴婢也是没见过什么面,以为补气血枸杞最佳,这才疏忽了。”
我拧下眉。
从前还在宫里时,我时常溜进御膳房偷吃。父皇疼我,龙须酥和红豆糕这些我喜欢的点心,通常十份里必定有九份是预备好给我偷的且全部加了我喜爱的枸杞。
锦澈随着我偷吃的时候,一双眸子都笑成了两道月亮牙。
彼时我却不曾听说过她吃不得枸杞。
思及此,我凉凉一笑:“如此,这汤你盛了送我房里去吧。”
小丫头愣了片刻,不敢动手。
我叹口气:“你还在怕什么。”
小丫头面上全是方才在地上蹭的灰土,嗫嚅道:“是。”便转身去收拾碗筷。
我四下里瞥了一遍,突然欢喜起来,凑过去说:“那边的肉和菜也与我布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