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颜倾然生母,和婉
30.颜倾然生母,和婉

和婉?

我听着确实十分耳熟,一时间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

容景见我低头唔了一唔,半晌没回话,便接着说了下去:“经过我们反复调查,一切事实都证明,这个人与锦弦当时发动宫变有很大的联系,又有些线索证明,这女子应该是宫里的旧人,可宫里昔日旧人,大都在那场宫变中遇了意外,现下已经几乎没有什么能寻到的旧人了,我想着你自幼在宫里长大,对这些旧人应当熟悉些,才将你夜里叫过来。”

我听着她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望了一回屋顶,觉着实在是愧对了她的期许,我这向来记不清人的性子,对这名字即便是相当的耳熟,却死活也记不起了究竟是谁。

容景看我这个形容,心里怕是明白了几分,嘴上不疼不痒的说了句:“且一切线索指明,这和婉当与那前朝长公主有些干系。”

颜倾然?

我在脑子里飞速将颜倾然身边大大小小我所知道的面孔挨个过了一遍。宫女、绣娘、医女、厨娘,可这些人与这和婉二字重重叠叠,怎么也凑不到一个影子上。

蓦地,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幼时,我一向好动,从来在自己寝宫里坐不住,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连一片草叶我都不曾放过。那日,依稀记着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气,我拈着从御膳房里偷拿的白糖糕,挪着肥肥的肚子四处乱转,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处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的地方。

冷宫。

那是个连牌匾都没有的皇宫最深处的所在,听母妃说,那地方阴气重的很,让我别靠近,当心里面关着的那些伤了我。彼时本公主虽年幼,却也须臾晓得那冷宫里关着的,都是从前父皇的枕边人,只是由于犯了大忌才落得那般下场。

明明心里清楚得很,那不是个我该去的地方,那一日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晃悠到了冷宫宫墙外面。

天气本就阴冷,冷宫前那条夹道里更是灌着一阵阵冷风,直往我脖子里灌,我将手中最后一口白糖糕吞下肚子,将衣裳裹得紧了些,才抬起头看见扇没有牌匾的宫门。

我心里暗暗念叨着坏了,便立即裹了衣裳要走,谁知一只绣花鞋方才抬起了不足两寸,便听见隔着宫墙传出来了一声女子的叫喊声:“然儿,然儿...”声音听起来很凄厉,但是好像又很痛苦,还透露着一股悲伤。

我停下了脚步,觉得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难过。

那女子还在喊,还伴随着些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砰砰声,我猜想着,里面那人兴许是在用头撞我面前厚实的一面宫墙。我心下一阵不忍,便壮着胆子回了句:“你是在喊谁?我为你去寻她可好?”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半晌不曾回话。

我心里念叨了一会,想着里面那女子用脑袋一门心思的往这高高的朱砂宫墙上撞,现下怕已经是头破血流,也怪可怜的。如此想着,我抬起脚往宫门前走去,这冷宫的宫门倒是不十分严,凭借我撬开梅园门锁的经验,没费多大气力便打开了那把经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锁。推开厚重的宫门,有些灰尘掉到了我肩上,院子里扑面而来一阵烟土,呛得我喉咙里涩了一阵,看来这冷宫果真是常年无人打扫。

我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往里面走了几步,看见宫墙下面果真蜷缩着一个白色的女子。只是那白色的衣裳已经沾了许多杂草和泥土,污的已经不怎么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头发又相当蓬乱,上面挂着些树叶。头也埋得很低,我看不见她的脸,只从身形辨别出来是个女子。她一双纤细的手在面前的一小片地上刨着,指甲里塞满了泥土和小石子,两只手脏的像御膳房门前的笼子里倒吊着的鸡身下的爪子。她身边的那面宫墙上有一大片血渍,看来我猜想的应当是没错,方才的那阵声响应当是她用头在撞宫墙。

我看着蹲在墙根下面,瑟瑟发抖的女子,先问了句:“你方才喊叫的是什么人?”

那女子闻声,略略抬起了头,我看见了她一双眼睛里全是惶恐,额间挂满了淋漓的鲜血和层层叠叠的伤疤,应当是常年累月用额头磕宫墙的结果,面上也肮脏的厉害,看不出了五官的形状。

她盯着我,半晌,眼神一寸寸平静下来,也带了些温热对我,只是嘴里的话依旧疯疯傻傻:“然儿,然儿...”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不曾有过别的言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然儿?是什么人的名字吗?

她慢慢说着,从墙根下面慢慢站起身来,我才看见她身上那件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两条腿也裸露着,挂满血污和伤疤,赤着脚在粗粝的青石地板上一步步向我走过来。嘴里喊着一句句的,然儿。

待她走的近了些,我方才看清楚她的脸,五官不算清秀,十分平常,怎的这般的女子也曾经是父皇的妃子,那年秀女选举也忒大意了些。

她走的已经离我很近,却自己停下了,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竟慢慢涌出两行泪水。

涟涟的泪珠子从她面上顺着下颚不停往下掉。

我愣怔着,只觉得心里一阵深深的悲伤,也不明白她这泪水是从何而来。

她自顾自的一直哭着,双手垂在身子两侧,嘴唇慢慢抽搐着,时不时吐出几句浑浊不清的话语:“然儿,别恨我...陛下,陛下,你怎能...和婉对不起您...和婉....”

她说的不清,我听得也糊涂。半晌没听懂她究竟说着些什么。

她站着哭了许久,我也只勉强听懂了几个词,然儿、陛下、和婉,彼时我尚且年幼,不曾品出她这话里的味道,只觉着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了一只湿淋淋的小手,在黑暗里慢慢攥住了我的心脏,揉出一股水来。

突然,周围下起了雨,冰冷的雨点砸在我头顶和面上,疼得很,又凉,我抬起头勉强看了一眼,她却依然站在原地哭着,似乎感觉不到周围下雨的事实。

雨水从她蓬乱的头发上打落了一小片树叶,落在青石地板上。凉凉的雨丝随斜风飘落在她面上,夹杂着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眼泪,将她面上沾着的泥土洗去了大半。一行行泥水从她面上流下,浣洗出了她原本的面容。额上的血污还在,也顺着泥水的痕迹一并流了下来。

她就在那站着,面上的神情让我捉摸不透。

雨越下越大,她身上的白色衣裳已经全贴在了身上,露出几块透明的肌肤。我面上一热,看她一个女儿家这副形容,即使是被父皇关进冷宫的弃妃,如此也忒可怜了些。我唔了一唔,将身上裹着的那件披风解了下来,跑过去将云锦披风塞在还在哭泣的她手心里,交代了句:“你要寻得那人我会帮你找。”语罢,我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将宫门锁上,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寝殿。

雨越下越大,待我回到寝宫里,浑身已经淋了个湿透,之后便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也便没再惦记起那件要给她寻人的事情,将冷宫里那张凄凉的站在大雨里一直哭泣的面孔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现下我蓦地记起,和婉那名字也顺着显现了出来。

正是我的长姐,前朝长公主颜倾然的生母,那个听老嬷嬷说过的,不知因何事触了父皇逆鳞,被关进冷宫里的女子。然而当我再次追问的时候,一向对我问的事情追根知底的嬷嬷却只是慢慢叹了口气,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抚上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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