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但有其源,必有其终结。世事皆纷华,唯有真理永存。”
记下本页最后一句话,左榊煜默默合上笔记,起身离开了阅览大厅的座位。此时正是人满为患的饭点时分,他略一思索,没有往食堂方向走,转身出了教学生活区。
碧兰蒂春季的一大特色是户外大小坡道上如絮雪般零星飞散的樱花。每标准寰宇年的三四月份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数百年前从南半天球几个殖民星系引进过来的雪樱品种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早已在此处生根发芽,到今日俨然成为了碧兰蒂闻名万华寰宇遐迩的象征。
作为霍尼韦尔星系的首府以及帝国顶尖高校弗拉基米尔学院的所在地,碧兰蒂无疑是一颗令人赏心悦目的星球。
左榊煜逆着人流一步一停地往天虹道入口处挤,着实有些吃力。新近修建的道路即便是再宽敞,到高峰期堵起来时还是老样子。特别是由于教学生活区与餐厅相距过远的缘故,从宿舍和教室出来的学生要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吃上饭。而弗拉基米尔学院的录取概率虽然号称百万选一,但由于整个帝国适龄学生的基数实在太大,再加上庞大的教职工体系,所以每天早中晚上下学时的拥堵程度比起那些普通院校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的一点好处是相比于其它高校,弗拉基米尔学院的硬性章程不算多,不过若是已经定下的规矩就必须由全体师生共同遵守。学院内部是禁空领域,所以四周陆行的代步工具随处可见。想象一下各种动力各种型号的车辆挤在同一条路然后乱成一锅粥的场景,以占地巨大而著称的弗拉基米尔的主干道为何会拥堵成这样倒也不难理解了。
“不是还有最后半句吗?”身后冷不丁传来没头没脑的问话,左榊煜的思绪一下被打断。
“追随本座即是追随真理,”不过他似乎丝毫不感意外,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就作出了无缝衔接的回答。“帝国第五十二代皇帝拉普拉斯·天珩·索绪尔语。呵呵,这样的句子,你以为你写的是诏书还是圣旨?难道你要我这么用:万华之巅,唯我独尊。既然昨天的天珩大帝能够发出‘本座即是真理’的自信呐喊,明天的我们也一定有机会推翻索绪尔王朝的残暴统治,问鼎格瑞斯神山,让青春的豪情照亮整个帝国。这种作文被判个及格已经算客气了吧?”
“没关系,那你可以这样写:年少时期的懵懂阻挡不了天珩大帝对爱情的执着和忠贞。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想当年,幽簧里,一曲《红尘劫》定下了累世情缘。风吹落,樱吹雪,时间带走了流沙,却带不走心底深处的眷念。一次次徘徊为情所困,一次次惆怅午夜梦回。命运无情,造化弄人,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如今却要兵戈相见。沧海剑辉芒所向,索绪尔王朝铁蹄的践踏而过,满目疮痍间徒留红粉骷髅。众人眼中丰功伟绩的天珩大帝终于勘破尘俗,发出了“世事皆纷华,惟有真理永存”的慨叹。然而……
“别然而了,赶紧打住。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照你这么扯下去说不定可以扯出一本皇朝深闺秘史来。
“我都还没说到重点呢。”关若栋不满地撇了撇嘴。
“那你这重点进入得也太缓慢了。而且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真的好吗?””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歪曲事实?乱七八糟的。”关若栋一脸正色,“无知的愚者啊,今天就由弗拉基米尔学院二十年后最伟大的校友关若栋来为你上一课吧。听好了,这种手法,它的学名是——美化伟大领袖。对了,就是美化。美化你懂吗?看你那一脸迷茫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不懂。多学学说话的艺术,前段时间……”
“我觉得你很适合去为索绪尔家族服务。知不知道像这样你专业洗煤球的迁史令是多少代皇帝梦寐以求的?苟富贵无相忘,别的要求没有,发了家要是去参加什么宫廷晚宴别忘了叫上我就行。”左榊煜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唇相讥。比起单方面听关若栋长篇大论地扯淡,他更倾向于以攻代守。
说话间两人已经挤出了密不透风的人墙,沿着天虹道步出了弗拉基米尔学院的正门。
“哪里?老地方?对了,街对角新开了一家新的海鲜工坊,左拐直走两百米就到。去不去?”
“你怎么知道?”左榊煜惊讶地看了关若栋一眼。
“切,你以为我们学校里都是像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苦修士吗?”关若栋说着拿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旁并肩而行的左榊煜。
“说真的,如果不是你这个吃货对美食表现出如此超出常理的兴趣,以致对违纪外出改善饮食完全没有抵抗力,连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类了。虽然前些年AI智体代读的风气已经被整肃得差不多了,但难保又有什么高手开发出新的办法来瞒天过海。一想到如果没有每天吃饭的那点时间,一个人的生活就会彻底沦为教室上课、图书馆自习、宿舍刷题三点一线的境地,我都会感觉不寒而栗。”
“我们认识有几年了?”左榊煜突然转过头问道。
“咦,几年了吗?我想想……四年,不会错的。第一次看到你还是在三级中教的期末,全测前的一年……”
“所以啊,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左榊煜重新把头拧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关若栋不解。
“莫非你觉得现在的智体已经进化到了能通过全测报名审核的程度了?”
“这……也是啊。”关若栋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空,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又晃眼。
“多少年过去了,费米悖论次级推导下的技术壁垒从未被再次打破。或许这正是明慎远的伟大之处吧。”左榊煜嘴唇翕动,近乎自言自语。虽然声音很轻,但关若栋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明慎远·嘉德利么……”提起这个名字,关若栋眼神微亮,旋即收起了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语气中竟多出了一丝难得的敬畏。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猛然一变。
“等等,你不会就是为了想打破那该死技术壁垒,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二位明慎远才这么舍生忘死的吧?”
“能好好说话吗?舍生忘死是什么鬼?”左榊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向你学习啊。”关若栋原本严肃的表情转眼杳然无踪,“偶尔用用成语也不错,虽然已经是上古年间老掉牙的东西了。”左榊煜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这个自中等教育时期开始认识的损友,不但是个话唠,而且一点也没有一名新晋成年人的觉悟。唯一的正经大概只也有在面对跟明慎远有关的东西时才能体现出来,遗憾的是即使这样也持续不了太久。
几千年来,与帝国疆域的不断扩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停滞不前,教育资源捉襟见肘和劳动力大量短缺的问题日益凸显。赫兹卡夫曼帝国的学制几经改革,最终在索绪尔王朝建朝中期定型。起源地模式早在明慎远皇帝开国时就已经得到修正,之后,基础教育年限不断缩短,高等教育的年限则略有增长。八岁入学,三年初等教育,三年中等教育,五年高等教育,这种教育制度至今已延续千余年时间,并为广大民众所接受。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统称为基础教育,基础教育之上便是高等教育。十一年间,学生所需参加的唯一一场选拔性考试是从基础教育通往高等教育的考试,所以不难猜到“全测”的全称正是“全赫兹卡夫曼帝国高等教育入学资格测试”,用以衡量学生是否有能力和资格接受帝国免费提供的高等教育。与此同时,全帝国境内的成年年龄被统一确定为十七岁,因此,三级高教的左榊煜和关若栋恰是今年刚刚成年。
这么一会会时间,左榊煜就就已经在心中完成了对帝国的教育发展史的一个简单回顾。这时,头顶燥热的阳光消失,大片的阴影洒落而下,历史课就此结束。出了弗拉基米尔学院的大门,道路瞬间宽敞了一百倍,没有车潮和人墙的阻挡,两百米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到了哦,”关若栋的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种自鸣得意的味道。“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看看这家店的招牌?”
“天之缘海鲜工坊。没什么特别的嘛。下面那个标志是……”
左榊煜全身一僵,心神剧震,素来古井无波一成不变的扑克脸今日终于守得明月见云开,直接从黑桃J跳到了梅花K。
“米其林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