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高鸟尽良弓藏
第九十五章 高鸟尽良弓藏

眨眼,容儿也到了生产的日子,大家忙里忙外,想她当初身为一国公主,一时间,也为人妇,李家夺了她家天下,她却成了李家的媳妇,造化弄人啊……杜兴和大嫂哄着泰儿,刚一坐到床边,容儿便抓住我的衣袖道“姐姐,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替她盖严实被子道“尽瞎说,世民听见可该生气了!”她大口喘着气道“姐姐,世民答应我,孩子的名,我来取,若是,若是有个万一,一定要保孩子……” 二哥的身影在屋外来回焦急地走着,她继续说道“父皇说,我打小调皮,爱闯祸,我希望,我和世民的孩子不要学我,若是女孩儿,微婳霍奕,别鹜分奔,就叫婳儿,若是男孩儿,容止严恪,须眉甚伟,就叫恪儿可好?” 一切安好,是个活泼健康的男孩儿,容儿给他取名为李恪。

秦王府过得甚是惬意,上年种下的牡丹芍药如今已是遍及后园,容儿一人站在亭中,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时令鲜花,让乳母带着承乾和泰儿去休息,走上前去,刚到她身后,她便说道“姐姐来了。”顺着她的视线瞧去,不禁笑道“花开这样好,又为何愁眉呢?”她不回头说道“父皇的祭日到了……”心下一惊,轻声提示她道“是前朝陛下的祭日……”王府随是心腹,但多一分仔细也好,毕竟,府中人多口杂,容儿,抬了抬头又低下,没有说什么……

“王妃,王妃!”身后有老妤急促的呼喊,回头见是照顾承乾的嬷嬷,想着可是承乾出了什么事,忙下了亭子,拉着嬷嬷问道“承乾怎么了?”嬷嬷也急得顾不得行礼便说道“大公子一切安好,是二公子,二……”一听是泰儿,心里更是急切地跑去乳母房里。

“泰儿怎么样!”一进屋便问道,韦泽抱着泰儿道“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了御医,这会儿该到了。”本就对韦氏心有芥蒂,忙从她手中抱过泰儿,三月大的泰儿浑身烧地烫手,他双眼紧闭,也不哭闹,只是口中隐约有些闷哼声,一双小手无力地绻着,“泰儿,娘在啊,娘在……” 着急地回头问乳母“谁伺候泰儿的,发那么高烧怎么没人来报?”照顾三个孩子的乳母们跪了一地,嬷嬷看了眼她们道“回王妃,伺候二公子的乳母昨日在外头吃了些酒。睡的迟了,夜里没给二公子盖严实被褥,半夜就听见二公子哭闹,本以为乳母哄着,第二日才知乳母还没睡醒。” 听了之后更是着急,张妈是伺候泰儿的乳母,长得结实,看似老实稳重,不想不知检点,居然跑去喝酒烂醉,张妈此时正一个劲儿谢罪,御医与刚下了朝的二哥一同进来。

“泰儿怎样了?”二哥反手摸了摸泰儿的额头,便继续说道“高御医,您快瞧瞧。”高御医是前朝的老御医,医术颇深,为人又踏实老练,他把脉道“秦王殿下,二公子舌体缩短,舌头发红,舌苔较少,体温又高,舌质呈绛红色,可见二公子风寒重且这些日子饮用的母乳亦是感染风寒,本是无大碍,只是……”高御医顿了顿,看了看怀中的泰儿,着急道“只是什么?”御医收起药箱道“只是二公子尚且年幼,身体,怕是经不得如此病痛……”御医见我们很是着急便又说道“王妃莫急,老臣开些药量少的方子给二公子服下,应该对身体无碍,只是好得慢些,王妃得多费心。” “那泰儿的风寒,可会对往后身体不利?”容儿亦是着急地问道,御医道“二公子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影响,往后好生调理便是。”

这才放下心来待御医开了方子,正在这时,幕僚来报,说是刘文静先生被关入大牢,二哥一惊道“刘先生向来谨慎处事,可知为何事入狱?”幕僚皱眉贴近二哥耳畔说了些话,二哥一吸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摆了摆手,幕僚点头后退离开了屋子,承乾背着诗绕着院子走着,见大人们都在屋里,便也跑来了,“娘,弟弟怎么了?”“弟弟他病了,承乾要好好练功,身体壮壮的。”承乾听后,乖乖地跑去找师傅,二哥再次摸了摸泰儿道“好好照顾泰儿,我去见父皇。”轻点了点头,抬头道“快去吧。”目送他离开,便静静地等候御医煎药,容儿坐在一旁,摇着恪儿的小床,低头不语,虽然奇怪刘妈向来稳妥,怎会饮酒至醉,但顾于泰儿身子尚虚,无心理会其他,本还想着刘先生入狱之事,事发突然,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看着乳母给泰儿喂下药,泰儿安稳睡下,变也放了心。

韦氏跟了我出屋子,来到院里,鸳儿心细,怕这些日子里落下病,还给我披外衣,方坐到湖边石椅上,韦氏便翘起白皙的玉指将一缕鬓发绕到耳后,指尖又划过石椅上略薄的灰尘捻着道“怎么?王妃怕是怀疑我给泰儿也下了药?” 斜过头看着她道“我猜你不会。”转过头看向面前一汪碧池道“人在做,天在看,就像这湖水,它永远流不到天池,那龙王也无法奈何它,不是吗?” 韦氏略显得无奈,指着碧池道“就算那湖水流到天池,它没有触犯龙王,龙王又奈它何?”她语气愈加强烈道“说来说去终究是王妃不信任妾身。” 起身按下她的手臂,面向碧池道“我何苦要去思量信不信你?好在泰儿无大碍,否则,无论信不信,王爷都会彻查,你若对得起良心,何必担心这些。” 韦氏继而起身,也不再辩驳,转身离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鸳儿走上前道“夫人,韦妃好像很不高兴呢。” 缓缓坐下,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碧池里的红鲤,“早说过要当王府里的妃嫔不易,哪件事不得有个吃苦的人?她自己性子又不好,可不是得多磨磨她。” 鸳儿皱了皱眉,“可是,杨妃也难弄着呢。” “容儿她不同,她的父皇是前朝主,她娇纵些府上也会忍让,韦氏身份都不甚清楚,如若自己再不知检点,怕是连二哥都容不下她。” 鸳儿挠了挠头道“鸳儿可不喜欢那韦娘娘,成日里涂脂抹粉的,京里几家胭脂铺可不都认识了她去。” 回过头道“不许这样说韦妃,她好歹是个王府妃嫔。”鸳儿低头“唔。”了一声,我心里嘀咕着“胭脂铺,胭脂铺……” 忽而想起什么道 “鸳儿,你可知泰儿的乳母在哪家酒馆喝醉了酒?” 鸳儿只是摇头,继而抬头道“鸳儿不知,夫人问问平日里给府上打酒的小斯京里哪些酒楼便好。” 找来了府上的打酒小斯说,府里人平日里常去的酒馆是长安北的林云酒楼,趁着二哥进宫,便换了轻便衣裳带着鸳儿去了那儿。

今儿才算是头一回走在长安的街上,说句实话,自从攻下长安,便一直待在府中,连进宫请安也都是乘着轿辇,“夫人,不远了,就在前边儿。”鸳儿指着不远处迎风飘着的红底黑边襄着金稠林云酒楼的招牌道“夫人你看,招牌在那儿呢!”抬眼一瞧,很是显眼的招牌,正说着,就到了,“夫人小姐,您里边儿请,二位看着面生,要写什么酒菜?”一进店小二就热情地招呼着,如今天热,客人不是很多,我随手指了指楼上靠窗的位置道“随意上些小菜便好。” 坐在窗边,看了看楼下车水马龙的北街,转头看向鸳儿,指了指对面椅子道“坐吧,别拘束着。” 小二上齐了菜,让鸳儿给了他些碎银,正想问问小二王府乳母醉酒一事,不料看见大哥李建成,他自然地走到桌子对面坐下,礼仪性地起身福身行礼“大哥今儿得空出来?” 他点了点头指着椅子道“这是自然,父皇要说让我体察民情,顺道儿来这儿看看,怎么?无垢倒有这雅致来饮酒?” “大哥…还是唤无垢弟妹合理些。”

“那么多年,你心里还是只有世民。”

“二哥是我的丈夫,心里有他怎会有错?大哥何必拘泥于此?听闻东宫几位妃嫔又给东宫添了皇孙,弟妹在这里恭喜大哥了。”

他隐下不满,轻哼一声道“我就不明白了。”他拍桌站起,忽而俯身向前,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说道“无垢,我哪里不如世民?”

“此时的不自信就不如他……”看他不再开口,又缓下语气道“那么多年了,大哥的心,无垢何尝不懂,可是大哥,无垢是世民的妻子,还望大哥分清身份……府上还有事,鸳儿,我们走。”

刚起身走到帘子处,便听到身后大哥说道“听说泰儿得了风寒,乳母醉了酒?”停下听他说完,抬脚想继续往前,他接着说“是我派人,给乳母酒里下了药。”

顿时睁大了眼睛,转过身,他并不曾起身,只是拿着筷子,醮着酒在桌上写着“泰”字,“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是李世民的孩子!”大哥重重拍下筷子,整个桌子都一震,鸳儿怕有危险,忙挡到我身前,我拉开她,走到大哥面前,“泰儿他才不足一岁,你……无论你多恨秦王府,多恨我,多恨二哥,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忽然起来,紧握住我的肩,鸳儿见状忙去推开,大哥稍一振臂,鸳儿瘦小的身躯便摔在地上,大哥说道“为什么?因为他抢走了太多属于我一切!他抢走了那么多军功,他抢走了那么多文臣武将,还有,他还抢走了当初本为我妻的长孙无垢!” 重重甩开他的手“当初父亲与父皇早就商议,他的女儿,要嫁于李家次子,并非长子,文臣武将愿意归入二哥幕僚只能说明那是二哥以德服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缓缓坐下,我侧过身单手撑着桌子一角,背对着大哥,微微回头道“你已经是太子,居东宫之首,大唐储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越说越不由地气愤,转身的瞬间,腰间的佩玉磕着漆木桌子,他先是不服的神色继而转为险笑,起身绕到我身后,“你说的对,我是大唐的储君,这天下都是我的,还有什么,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着转身离开……

“太子这也太过分了,明摆着是跟咱们王爷过不去,回去可得告诉王爷!”鸳儿坐下,扶正头上的珠翠,愤愤说道。 “不可!不可告诉他,好在泰儿没事,他要是知道了可不是加深了他们兄弟的不和。记着,太子什么都没说。” 大哥,他的确变了,那么慌乱,那么怕失去他的太子之位,他愈加重视他的地位,那他对二哥,便是如同眼中之钉……心事重重地走回王府,正巧碰到二哥回来,“怎么出去了?”他迎上来,替我把鬓发缕到耳后,鸳儿看了二哥的手势,便先进了府,二哥继续问道“看样子,倒像是受了欺负似的。” 此时看到二哥是那样的亲切,阴森的大哥是那样让人疏远,二哥,永远是如此儒雅,如此从容,生怕他看出端倪,顺手挽上他的手臂,一齐走进府里,“哪有啊,不过看着泰儿睡下了,是熟悉熟悉长安罢了,刘先生为何下狱,二哥可探清了?”

他四处看了看,回到房里,遣了丫头们出去才说道“此时说来话长,当初薛举进犯泾州之时,父皇命我为元帅出兵征讨。我当时正巧得了风寒,,父皇遂委托元帅府刘先生与殷开山出战。我也曾劝诫过刘先生,不可轻举妄动,他却听信殷开山的计谋,大败而还,于是被除去名籍,而后,我再次征讨薛举,刘先生辅助,胜利后他才恢复了官爵和封邑,任命为民部尚书兼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 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刘先生一直兢兢业业,怎么会……”

二哥缓缓坐下,倒着茶道“当初刘先生随我镇守长春宫,便狂言惹祸了……他向来自以为才能远远超过裴寂,又屡屡立有军功,而裴寂仅因是父皇旧交,地位反而在他之上,因之心中不平。每每议论大事,他便故意与裴寂作对,由此与裴寂产生了隔阂。刘先生有一次与其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宴饮时,酒后口出怨言,拔刀击柱,说:“一定要斩杀裴寂!” 恰巧他家中几次出现怪邪之事,刘文起为此忧虑,便召巫师来家,夜间披发衔刀,作法驱除妖孽。偏偏刘先生有个爱妾失宠,便把此事告诉其兄长,她兄长遂上告刘先生欲要谋反。”

听后也随他坐下,摇晃着茶杯道“这岂不是明摆着是个误会?” 二哥又是叹气又是摆头“父皇将刘先生交付属吏,派遣已是尚书左仆射裴寂和民部尚书萧瑀审讯。刘先生耐不住气啊,居然说:“起义之初,我为司马,估计与长史地位相当。如今裴寂已官至仆射,居于甲第,赏赐无数。臣的官爵赏赐和众人无异。东征西讨,家口无托,确实有不满之心。” 父皇对群臣说:“刘先生此言,反心甚明。”李纲、萧瑀等位高大臣都认为刘先生不是谋反。”

“二哥如何看此事?” “二哥想听小妹的意思。” “朝堂之事,我不甚明白,但是,刘先生绝非是谋反之人。” 二哥点头“我也那么想,刘先生,在义旗初起之时,先定非常之策,事成才告知裴寂,及至平定京师,二人地位和待遇悬殊,故只认为刘先生有不满情绪,并无谋反之心,我极力想保全他。可是父皇素来疏远猜忌他,裴寂又乘机说,刘先生的才能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今若赦他,必遗后患。所以,父皇已经决定把刘先生和他弟弟刘文起斩首示众。”

“斩首……如此不由分说?” “裴寂素来同刘先生不和,有了此时这个机会,又怎会放弃?何况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之事必然,众说纷纭,父皇却只能听到一面之词。再这样下去,怕是大唐……”抬手捂住他将要说下去的话道“别这样说,我记得钦天监李淳风说过,大唐龙虎气盛,是九州民族最兴盛的王朝啊。”

转眼,过了秋后,和二哥,容儿一同来到刑场要送刘先生最后一程,承乾硬是要跟来,监斩官正是裴寂,二哥执了酒给刘先生送行,刘先生老泪纵横地喝下酒,并连连对弟弟刘文起谢罪,说自己连累了弟弟,时辰到,眼见着“斩”字落地,闭上双眼又捂住承乾的眼睛,听到刘先生用尽毕生之力大喊“苍天啊!冤啊!高鸟尽,良弓藏,果非虚言!”血腥后的安静,等待给刘先生收尸的妻儿也被赶走,父皇已下令,尸体不得合首不得下葬,此时的绝情,才是帝王家该做的吗?怪不得容儿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看到今日刘先生血洒刑场,我仿佛顿时明白了他死前高吼的“高鸟尽,良弓藏。”当初,刘先生有恩于李家,此时辅佐李家登基却被冤死,心里是那样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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