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帅那日,派去太原的人也接回了金城公主,无垢乍一见她还有些认不出,身着粗麻布衣,发髻也有些松散,脸颊通红,衣衫上还有尚未干透的雨迹,和那时候高傲任性的公主全然不像是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迢迢千里奔走到舅舅家的自己。
惜容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从江都逃到太原,一定吃了不少苦,无垢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到家了。”
听得无垢还认她,惜容这才敢唤一声‘姐姐’无垢牵着她进屋道“什么都别说了,先好好歇一歇吧。”
洗去一路风尘,简单用了膳食,无垢便安排她在新修的小院休息,惜容垂下眼睛“我去丹阳宫是徒劳,可我舍不下我父皇,纵使他有千错万错,然于我而言他都是慈父,他是被宇文化及用丝巾勒绞而亡,我到行宫之时也没能见上一面。”她回忆着这几月的遭遇,虽有愤恨,却语气平淡,说起她父皇惨死,偶有哭腔,而后道“父皇那时将我嫁到太原,就是想我能得到庇护,如今我几经辗转,能保全性命再回到李家,我一定好好活着。”
“那日宇文化及弃了丹阳宫顺着运河北逃,萧姨将我推下了船我才得以逃脱,她却没能下来。”她忽的抓住无垢的手“能救救她吗?”
丹阳宫时,萧姨有恩于无垢,无垢自然想要救她,可如今关乎到河北窦建德的地界,萧姨又背负前朝皇后的身份,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见无垢有些为难,惜容也没有强求,继续说道“不能便罢了,萧姨走到这一步,早已看淡了生死,人,各有命吧。”
“还有天宝将军,听说他在扬州打擂,之后便生死不明再无消息,有人说他死在扬州城火雷阵里,也有人说曾见他逃出了火雷阵,而后不知所踪,他这般天下第一的人物,又怎么会消失的这样无影无踪?”听得惜容讲起宇文成都,无垢眉眼中便有了一丝伤感,心情极为复杂,说道“他死了,死在紫金山,和元霸一起被天雷击中,尸骨无存……”
无垢紧皱起眉头,不愿再回想那日的情形,惜容亦是吃惊,目光怔怔,一时不敢相信“元霸也…他们都…”二人都沉默良久,又说起旁的事,才稍稍缓解了这沉闷的气氛。
世民拜帅后直接去了点兵台,得知金城公主接回长安,他也并未回府,只是委派秦王妃进宫禀报,无垢安排下府上事宜,便进宫面见父皇李渊。
西宫南苑翻新改色,新砖新瓦全然看不出前朝的模样,内殿开着门窗,刚上台阶便能听见祖孙二人的笑声,只见李渊颈上驮着承乾玩耍,秦王府翻修之际,承乾也一直由太子妃带在东宫,故而时常能在祖父李渊膝下玩闹,无垢参拜过后,接下承乾,见着母亲来了,承乾自然把脸贴在母亲手上撒娇,无垢虽是宠溺地摸了摸他,但仍说道“如今父皇登了大位,可不能由着孩子们胡闹了。”
“无妨无妨,自个儿的亲孙儿,这江山将来不还是得传给他们。”李渊坐下道“太子妃倒是常来请安,这当了秦王妃,你可是头一回来看朕呐,有什么事儿呀?”李渊指了指坐处道“坐下说,坐下说。”
无垢回禀道“金城公主已经接回来了,父皇可要宣她?” 李渊摇了摇手中的笔,思量片刻道“不了,该问什么,还是你和世民去吧。”说罢,他抬起头严肃道“她如今是秦王府上内眷杨氏,莫要再称公主了,回去,也跟她说说,看清自己的身份。”
“儿媳记下了,杨妃还托我向父皇求个恩典。”无垢看向父亲,李渊眯起眼睛,捻了捻胡子,说道“恩典?她求什么?”
“先主被弑于江都,动乱中没有棺木,尸身由门板包裹,藏于丹阳宫底下,她求父皇能为隋二世追谥封号,起坟安葬。”无垢说这事的时候,脑中能想到杨广被弑杀时的场面,何等悲惨,帝王末路,斜阳落去。
每提到杨广的死,李渊都会痛心不已,毕竟是表亲兄弟,一同长大的感情,他说道“不用她求,朕自有安排,只是眼下薛举未平,局势不稳,朝中也没有空余去操办此事,待安定下来,朕再……嗯,你斟酌着与她说就是了。”
回到府上的时候,世民已然到家了,正同惜容了解着丹阳宫的情况,他二人分案而坐,距离有些远,一问一答,规矩得很,全然不似一家人该有的亲昵,晚饭后,惜容也规矩地回了房,世民倒也没留她,无垢收拾着衣裳,世民便进了屋,与他言上几句明日出征的事,见世民往床边一坐,没有要走的意思。
“父皇也交代了,她是秦王府的内眷杨氏,你可不要再提前朝公主的身份了。”无垢随他身旁坐下,“杨氏。”世民垂下眼眸,捏了捏眉心,随口念了句,无垢拉起他的手道“今晚,你好好陪陪她吧……”
世民挪身将头枕到她膝上,道“可是我今晚想陪你。” 无垢轻轻俯身,与他额头相贴道“我知道。”世民心中烦闷,这被圣旨强行框住的姻缘,以他的性子,越是这般束缚,越要挣脱这枷锁,无垢眉眼间满是温柔,轻推起他,又靠在他肩上,也不知二人这样依偎了多久,无垢这才仰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继而拍了拍他道“去吧。”
那晚,世民和惜容共枕躺着,谁都不曾说话,惜容挪了挪身,想离他更近些,见他没有抗拒,便侧过身,一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世民清了清嗓,吓得惜容忙收回手,紧张地蜷在身前。
“我待任何人都不会像王妃这般,也包括你。”世民说的很平静,惜容深吸一口气,却缓缓地呼出,说道“我知道,王妃与你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
“嗯,于你而言,我非良人,你若现在后悔……”世民还未说完,惜容便打断道“我不后悔。那年太原灯会,我就跟父皇……跟我阿爹说,将来要嫁给太原公子,如今,也是如愿了。”
世民沉默良久,惜容小声道“那…那…我…可以抱你吗?”见世民依旧没有回应,她大胆了些,抬手小心划过他的胸膛,试探着想要抱住他,世民按住她的手,顿了片刻,才侧过身给她一个期待已久的拥抱。
得到了回应,惜容这才敢使劲将他抱得更紧,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即便他们此刻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但惜容依旧能感受到,世民他,冷冷的,冷的就像此刻炎炎夏日里晚间照进屋里的月色。
翌日天未亮,惜容一夜未敢沉睡,听得世民起身,她便也起来服侍,世民拿起衣裳,简言道“不必劳作了。”
世民披着未穿好的衣裳便要出门,惜容跟上两步,拘谨中是掩不住的关切“沙场凶险,要小心啊!”世民只应一声,头也未回,留下惜容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世民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身份高贵,在世民面前,自己却又这般小心翼翼。
连着阴雨几日,出征这日开了太阳,这是大唐建立以来第一场正式讨伐之战,这样的好兆头,李渊亲自送世民出征,征讨薛举为了稳定局势,那政权无疑需要得到那方传国玉玺。
众人皆知,宇文化及北逃带走了玉玺和萧后,他自称皇帝,又无可用将领,本想与河北的窦建德结盟,不料窦建德的要求竟是只要一个萧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