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阴湿恶臭的牢房,迷迷糊糊地听见周边有女子窃窃言语,只是周身还没有力气,头疼得紧。
“醒醒,醒醒……”一声声呼唤,把无垢从惊恐的梦里拽出来,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漆黑一片,心中一慌,微微偏过头去,见着一排潮湿生苔的木栏,将本就不大的牢房一分为二,无垢独一间,另一间里却坐着站着不下十人。
她撑着身子坐起,青色的衣衫沾染了牢房的脏土,额前垂下几绺碎发,药劲儿好像还没过去,手上还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能倚着墙坐着。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另一牢房里离无垢最近的一个女子问她,无垢细细瞧了瞧她们,虽然衣衫凌乱,不乏血渍,发髻松散,想必受了不少刑具折磨,但看得出,她们原本富丽华贵,高高在上。
无垢大胆的猜想,果然不出所料,被关在另一牢房的都是宫中女眷,得了迁都的旨意,她们随着皇后萧氏来到江都,俨然从皇贵女眷成了丹阳宫的军奴,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
宇文化及冲进了牢里,开了门锁,进来便一把锁住无垢的咽喉“你竟敢刺伤我幼弟?” 见着无垢窒息面色通红才松开手,又捏住她的下巴道“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不管你是长孙将军的女儿还是唐公的儿媳,你都别想活命。”
无垢抓住他的手,稍一低头便狠狠咬住他的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无垢本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即便留她一命作为筹码要挟唐公,那也是不能的。
宇文化及吃痛一个手掌甩开,无垢也随即撞倒在墙上,宇文化及气还未消,转身看了看墙上各式刑具,选中了烧的透红的铁器,一步步逼近无垢,烙铁靠近领口,周边的布料瞬时皱起,“你说这烙在你身上,怎么样?” 无垢心中虽然很怕,面上仍是一副不惧之色,宇文化及倒也没有直接将滚铁烙在无垢身上,而是拽出另一牢房的女子,趁热将铁器烫上她的腿,那女子惨叫声连连,手想去拿来铁器,也被烫得抽搐不已,人的皮肉像是烤架上的骨肉,滋滋声令人不寒而栗,那女子疼的几次昏死过去。
牢房弥漫着恶心的焦糊味道,知道这是人皮肉的焦香味,当真令人作呕,宇文化及拿着已经降了温的铁器,贴在无垢脸上蹲下道“这炮烙之刑,狠吧。”他冷笑着道“你也够狠的,一剑穿身,废了他整个左臂啊,够狠呐。”吐处狠字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但并没有对无垢使这炮烙之刑。
宇文化及朝着属下一伸手,取过递上的皮鞭,先在另一牢房狠狠抽了几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倒刺的无垢有些疼痛,他道“你们这些个女人,怎么比男人还难对付啊。”
牢房中的女子紧凑在一起,蜷缩在角落,宇文化及这才又到无垢面前,狠狠甩了一鞭,娇嫩的肌肤被抽的生疼,单薄的衣袖也被抽开口子,能看见血红色马上渗出单薄的衣衫,“对了,你那哥哥不是想当官儿吗?我安排他做了刷虎子的差事,你说,长孙将军的长子,在我这儿刷虎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听到哥哥长孙安业去刷恭桶,无疑是对长孙将军的羞辱,无垢虽还未缓过力气,还是使劲踹他一脚,“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我这一生坏事做的够多了,也不怕什么报应了。”宇文化及大笑着甩来一鞭,无垢疼的缩了一下,挽着松散的发髻也被抽开,披落在背上,但每被皮鞭卷起时更疼。
青色衣衫都已开出红色的花朵,无垢愣是没有发出声音,宇文化及自己也觉得无趣,只是骂一声“这小妮子够狠。”便拂袖离去。
周身的刺痛逐渐加深,背上手臂上的伤处居多,轻微的一动都能疼到抽搐,皮鞭丝毫不比炮烙好受。
无垢无力地依靠在墙角,看着隔壁的女子接连被带走,又衣袍散乱地被送回,这地狱般的生活,也有几个求死的,也有疯魔的,而自己这间牢房倒是安全的。
忽然一片嘈杂,原是杨广的皇后萧氏来了,隔壁牢房的几个女子见到萧皇后很是愤怒,更是破口大骂,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一字一句砸向萧氏,说她为保平安委身宇文化及,说她不知廉耻自降身份,萧氏只是听着,也不反驳她们,是啊,的确是委身宇文化及,又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她不理会,从袖口取出药瓶,里面是研磨好的药粉,正是皮外伤的良药,轻轻卷起无垢的衣袖给她上药,还安慰无垢惜命,留待来日。
惜命,留待来日,无垢忽地想起前些日子还听世民说的,先收复西河郡,惜容在丹阳宫不会有危险,便不急着来救,那如今呢,自己陷在丹阳宫,不知道世民会不会改变策略。
上好了药,萧氏也没有说其他的,只是把随身带来的药瓶搁在牢房门口,那些女眷毫不保留,拾起来便砸向萧氏,用她们的话来说,即便是死也是追随了陛下,绝不像萧氏一样,没有底线,萧氏也默默地在她们的唾骂声里走出牢房。
阴湿的环境,又受了伤,后半夜无垢便撑不住发了高烧昏迷不醒,感觉一直身处梦境,依旧能感到触碰伤处的疼痛,在忽冷忽热的环境里不住地颤抖。在这绝望的梦境里最后出现的人,是宇文成都。
他依旧身着铠甲,冲进牢房,目光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身上,不等开锁,单手便拧掉整个锁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无垢身旁,鲜藕般的手臂露在外面,一条条鞭痕还渗着血,真是叫人心疼不已,一个柔弱女子,父亲怎么下得了手,这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怕是再也克制不住了吧,解下披风裹住她,力能扛鼎的第一横勇无敌大将军却在抱起她时却有些费劲,怕触碰到伤口,手臂远远端着,不敢贴的太近,生怕影响她的清誉,亦不敢太远,怕她摔着。
宇文化及得知儿子这般做法,气冲冲地来到院子,还未说话便拿过兵器把成都打跪在地上,无垢此时还昏迷状态,却能清晰听到他们父子二人对话。
“阿爹!”宇文成都跪在宇文化及面前,紧握他的手臂,宇文化及吼道“你要仵逆我?”宇文成都松开手道“成都不敢,只求阿爹,放了她!”
“她只是个弱女子,成都不明白,阿爹为何这般折磨?”宇文成都展开双手护在无垢床前,宇文化及抽出皮鞭指着无垢道“弱女子?你可知她将你叔父中伤,你可知她挨着皮鞭一声不吭,有这狠劲儿,哪是弱女子?” 他收起鞭子,“我不打算以她为质了,待她伤好了,就将她送给你叔父去,我想,没有比这更让李家憋屈的吧。”
“不可。”成都双手扑地大拜道“求阿爹,放过她。”宇文化及第一次见儿子这样在意一个女子,他好像有些看明白了,眼神逐渐眯起,别过头看了看还未醒来的女子,虽不及箫黎棠风情万种,的确有几分清韵姿色,也怪不得让宇文智及费心思想要把她拐带来,他凑近道“成都,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成都向来敢作敢当,唯独此事他一直不敢承认,也一直欺骗自己的心,见他不说,宇文化及道“父亲告诉你,喜欢便只能是喜欢,万不可动真情,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你必须心硬如石,才能在这世道立住脚跟,至于她,如果你想要,你叔父那里,我去说。”
“阿爹,成都不想。”自己承载着父亲的期望和宇文氏一族的荣辱,本就不该像常人一般拥有七情六欲,他只能是个冷血冷面的沙场猛将。成都回头看了看她,若能得到她自然是好,可他清楚得很,她和李世民感情极好,是自己认识她晚了,便就错过了,没必要说出来,给她也徒增烦恼。“成都只觉得她一个弱女子,阿爹不该这般折磨她,用女人来当筹码,实在令人不齿,阿爹若要争这江山,成都愿以命相搏,咱们光明正大地打下来。”
有了儿子这话,宇文化及也不能再说别的,他知道,儿子很在意这个女子,也就默许了太医,这日稍稍好些,才再次见到萧氏,年过五十的萧氏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无垢称她一声娘娘,萧氏拍了拍无垢的手道“自从陛下驾崩那日日我便不是皇后了,别再这般称呼我了。”
无垢朝她说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今身份尴尬,我该如何称呼?” 萧氏坐她床边道“容儿如今唤我一声萧姨,你也随她叫吧。”无垢见她身后也没有惜容,正想开口,萧氏便道“容儿她没事,只是禁在楼台,她是安全的。”
“萧姨,谢谢你。”无垢拉着她的手,没想到在这丹阳宫的温暖竟是初相识的前朝皇后。“谢我做甚,如今我已是被万人唾骂之人,实在担不起了。”萧氏说罢,无垢便道“旁人不知,我知道,委身宇文化及,为的是保全一众安好之人,为的是保全惜容。”这句话说到了萧氏心里,她本是西梁帝后的嫡女,嫁作晋王妃,又拜皇后之位,金尊玉贵的身份,如今不得不自降身份,委身奸臣,其中心酸被一语道破,眼底微微有些伤感。
“不说这些了。”萧氏看了看门口,也没有旁人,便道“天宝将军打算待你养好身子便送你回太原。” 无垢微微蹙眉“宇文成都?他这样做,他父亲会答应吗?又会不会害了惜容?”
萧氏摇了摇头“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救下一个是一个吧,放心吧,我尽量保全容儿,再说了,天宝将军和他爹全然不同,他爹弑君那日,他曾极力阻拦,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他也没法子啊,一边是君,一边是父,难呐。”她看向无垢道“也是他把你从地牢里救出来的,为了保住你,他爹把他打的可不轻,你没醒的这些日子,他时常来门口瞧瞧,也不进屋来,我瞧得出,他对你,有些不同。”
无垢心中也有些疑虑,虽然能感到些什么,但仍是避开道“萧姨,您说什么呢。” 萧氏也明白,这事儿,还是都糊糊涂涂的吧。
后面杨林不知又出了什么战术,在扬州搭起了擂台,说是身负皇命手握玉玺,各路义军可擂台争霸,最终胜者,可得玉玺。
宇文化及摸着玉玺道“这个老头子不知整的什么把戏,摆擂台?也想学李世民用过的那招?明明玉玺在我手上。”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丹阳宫的宇文家就不是各反王的目标了。
“阿爹看不出吗,在咱们看来,的确是分散了反王的注意力,但靠山王的目的,却是让各路反王自相残杀。”宇文成都起身道“既如此,那咱们也去扬州,会一会他们。”
“也好,这玉玺来的名分不正,各反王到时不真心顺服。”宇文化及拍了拍儿子道“我儿勇猛,瓦岗那么多猛将都不是你的对手,若能在扬州夺擂,倒是一个正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