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话语权的,便只有无垢,解铃之人自然也只有她,窦夫人便做了这个恶人,只想等合适时机向无垢说明。
夜色已然深沉,屋外竟也飘起了雪花,屋中人却毫无睡意,辗转几回,无垢着实等不下去,面对世民侧卧道“白日的事,我已知晓了,你想瞒我到几时?”
世民本就没有睡意,怕影响无垢休息便静静闭目凝神,听到无垢的质问,他也是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的,我不想受制于人,她,也不可能代替你。” 无垢半支起身子,借着床帐外萤萤跳动的烛光,端详着世民的侧脸,由衷道“二郎,你长得真好看,我若是她,也想嫁于你。”
“你已经嫁于我了,永远都是我的妻,无可替代。”一双手替无垢盖好被子,将她揽入怀中道“别想了,纵使她是公主,我亦无他想,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在世民怀中,当真是幸福,无垢真希望一生一世都能如此,本还想将心中所想告知世民,但听得他如此一言,此刻便不想再思量其他,只想在这冬日之中依偎着自己的丈夫。
翌日一早,世民便被大哥李建成叫去,窦夫人这儿忙完琐事便寻着无垢,刚说两句,无垢忽然掩住口鼻,眉头紧锁,“这,你这是!”窦夫人顿时明白了什么,拉住无垢的手道“太医瞧过了吗?”
无垢摇头道“许是早上吃的不合胃口,有些泛恶心,我没事儿。” “你没事儿,你傻,这孩子,真是的。”窦夫人急忙站起,招呼阿绣道“快,快去请太医过来。”
本想说的事,却因此没有开口,太医来的可快,把脉的同时,世民也赶了回来,张望道“观音婢怎么了?” 窦夫人示意他轻声,待太医诊断。
纤弱的手腕,脉搏却跳动的有力,太医守着诊箱道“恭喜夫人,夫人得喜了。”
正如窦夫人所料,她舒心地一笑,让丫头取了喜钱贺谢太医,世民怔了一下,忽然笑起,抱起无垢转了几圈,窦夫人忙拦住道“快放下快放下,仔细着。”无垢自己也欣喜不已,双手轻轻摸了摸小腹,笑的极为温柔。
窦夫人不想此刻提起公主,稍作吩咐便要离开,无垢拉住窦氏道“阿娘可是要说公主一事。” 窦夫人看向世民,瞪他一眼,心下想着,莫不是这小子已经告诉无垢了,继而回过头对无垢道“无事无事,啥都不如你腹中孩子重要。”
“阿娘。”无垢喊住她说道“总要面对的,此事,全凭阿娘做主,观音婢怎样都是好的。”
窦氏不想无垢竟毫无异议,此刻的大度只显得她愈发让人心疼,“莫说观音婢怀了身孕,即便没有这孩子,我也是不答应的。”世民一手握着无垢的手,另一手将她护在臂弯。
“好孩子啊……”窦氏将两孩子的手交叠握在自己手中,“阿娘只认你一人是老二明媒正娶的妻子,旁人谁都越不过你去。”
世民还想说些什么,“二郎!”无垢抢先一步道“我不委屈的,公主才是可怜人,阿娘要说的,我都知道,留下公主吧。”
无垢说的很是淡然,这件事她早已反复考虑,这些话也反复思量,最终只剩下‘留下公主吧,将这话说出口,亦是多少次反复抉择。无垢知道,金城公主亦是可怜人,说不得下嫁,更谈不上择驸,只是选个她所认为的良人,为往后的日子寻个安稳之处。
得了李二夫人的应允,这一切好似顺利的多,婚事匆忙地定下,婚礼一应从简,圣旨一下,金城公主便成了李家人,这突然来的一切,不仅让行宫的官员震惊,也让宇文家不快。
身着喜服,妆容精致的金城公主的确是螓首蛾眉,只是世民此刻竟无心欣赏面前的美人儿。
待一应流程完毕,喜娘出了屋子,只剩二人坐在床旁,唯有外面还响着喜庆的乐声才不至于尴尬。金城公主稍稍转头看向世民,俊朗的侧颜的确是让人沉迷,继而又矜持地转回头,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
世民并不曾瞧她一眼,顾自解着衣裳,金城公主抬手帮他,世民也不拒绝,换上寝衣,便先行躺下道“今日也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留得金城公主一人呆呆地立在床旁,这等委屈,她也是从来没受过的,此刻不得不自己咽下,她换了衣裳轻轻躺下,双手紧抓着寝被,第一次同男子躺在一床被下,心中似有紧张亦有期许,余光轻瞥到枕边人,自从小时候在灯会见到这个少年,便再难忘记,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若是相识能早于他的妻,又或者,自己不是公主,不是在压力下促成的婚事,他是否不会那么抗拒,是否也能像他二人那般情深。
龙凤花烛跳闪着,世民却全然没有四年前娶得观音婢时的欣喜,少年相识,银杏定情,婚约媒妁,两姓联姻一路走来虽然似水平淡,但仿佛从一开始,便认定一生都是她,她的一切,他都视若珍宝。相比之下,世民也觉得对待金城公主是否太过于苛刻,但这样的婚事不是他想要的,他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像对待观音婢那样待公主。
金城公主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轻声道“我儿时,见过你。”
“嗯。”世民只应了一声,这便是新婚之夜的最后对话。
金城公主还想再说些那年灯会,然而如此冷漠的语气,让公主不想甚至不敢再开口,她恨自己这样的没出息,大隋尊贵的公主,竟会这样卑微,患得患失地去讨好一个人,甚至还无法在他心里剖出一席之地。
无垢披着厚厚的袄子,从阿娘处回来,路过梅林,暗红色的梅朵沾着些茸茸的雪花,不禁驻足,想起从前同世民在墙角的梅树前看雪,头发都盖上了白白的一层薄雪,还记得世民那时说了一句“这便是白头偕老吧。”
“其实你没必要留下公主。”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吓得阿绣一个激灵,无垢转回头见是宇文成都,不着铠甲的他虽说不上温文尔雅,却十足的气宇轩昂,无垢只是稍稍点头问好,不多言其他,借着落雪的沙沙声,便越过他离开。
阿绣紧跟着无垢走着,小跑两步跟上,一手扶着无垢,一手打着灯笼道“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听到他说这话,反倒觉得他也没不是那么坏。”
“好坏人哪是说句话就能识得的。”无垢拍了拍阿绣的手,二人也放慢了脚步,阿绣笑道“不说话看也能看出来,他爹长得就凶人,他好看些。”
无垢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莫不是你瞧上了那天宝将军,这般夸他。”
“这是实话嘛,他是生的好看嘛。”阿绣又摇摇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二爷更好看些。”
听得阿绣这般说,无垢便逗她道,“他好看还是李宝好看?”
“哼!”阿绣立马撅嘴道“可没有比李宝更丑的人了。”
无垢知道她的心思,愈发戏弄她道“可是前几日厨房的嬷嬷还托人来问了李宝的生辰,想给家里侄女儿说亲呢!”
“那可不行!”阿绣急忙抓住无垢,生怕说亲成功了,她这才听出无垢的打趣,挽着无垢的手臂,羞红了脸。
回到屋里,这才掌了灯,挑了挑灯芯,屋里才逐渐明朗,无垢坐在床头,收起世民平日看的书,阿绣端了火盆出去加碳,屋里只剩无垢一人,静悄悄的,她心里似乎也空落落的,原来自己心里竟会这样难受。
火盆笼得旺旺的,屋里也不那么清冷,沐浴后换了宽松的寝衣坐进被窝,“诶,这是什么?”无垢见枕下放着香囊,阿绣瞅了瞅道,“是大夫人送来的,说是加了些药材,小姐枕着它睡能安神。”
“这倒是个新物件。”无垢往里挪了挪,她想起从前高家的姐姐明月一得了新鲜玩意儿总是头一个拿来分给无垢,又想起她也嫁做人妇,不禁感慨。
“你相信缘分吗?”无垢忽然地一问,阿绣以为小姐这是因为公主进门心里憋屈,忙道“信啊信啊,二爷和你不就是缘分吗,咱从洛阳来到太原,不就是缘分促的吗。”
轻声叹了口气,阿绣急忙道“夫人吩咐了,有孕之人不能唉声叹气,姑娘你可不要想东想西,给自个儿身子增加负担。”
无垢道“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哥哥会娶月姐姐,她一直喜欢哥哥的,可她还是嫁给了别人。”
“可是少爷不喜欢她啊。”阿绣挠了挠头道“像二爷同姑娘这般,正好有婚约,还都相互喜欢的肯定不多啊,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女孩儿都是卖了换几石粮食,哪还有挑拣的份儿呢。”
是啊,这简单的道理阿绣都明白,无垢自己却怎么执拗于此,自己没有生在穷苦人家,家人没有为了几石粮食把自己卖做丫头,同阿绣等人一较,自己已是幸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