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恕难从命!” 当听到这句话,不仅主上变了脸色,金城公主也大吃一惊,她是主上最疼爱的五公主,从小娇惯,更从未被拒绝。
殿下的李渊急的额上直冒汗,跪坐在案前,双手也紧紧揪着衣裳,窦夫人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看向世民。
主上脸色难看,余光见一旁的金城公主正看着自己,便作出笑道“听说你年少时推了许多亲事,怎么?难道公主也配不上你?”
“世民与荆妻,情深意重,望陛下,收回成命。” 世民说的极慢,每个字都沉沉地砸在地上,主上强挤出的笑容也一点点掉落,金城公主也‘噌’地站起,骄傲的心怎受得住这等委屈,皇家人的尊严又岂能被践踏,带着骄纵的心性转身从后门跑开。
“你大胆!”见女儿失落委屈,主上心疼之余便是愤怒,案桌上摆着的杯皿被砸到殿台下,在世民面前溅起碎片,李渊同窦夫人便起身一道大拜“陛下息怒……”好在此刻宇文化及忙着照看儿子,顾不得大殿,否则又是一篇文章,建成也随着父母一起拜过,拽了拽世民的衣摆提醒他,又拜主上俯身解释道“陛下息怒,世民他不是有意不遵,只是不懂得陛下用心。”
大殿及其安静,殿下之人都俯着身,宫人都颔首,却都听着主上一步一步迈下殿阶,围着四人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世民面前。
“若不是你在雁门救驾有功。”主上俯下身,继续道“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陛下开恩!”李渊依旧俯身拜着恳求。
主上不理会李渊,依旧在世民面前道“若是公主,一定要留在太原呢?”
金城公主跑出大殿,依旧侍女侍卫身后追着随侍,她愤怒地撵住身后的人,大侍女阿琴知道公主心中的委屈,便也不再让侍卫们跟着,金城公主见只有阿琴一人随侍,便也不说其他。
此刻她脑中反复浮现的是李家二公子的容貌,耳边不断回响的却是“世民与荆妻情深意重。” 他口中的妻子,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有貌?有才?大隋千娇万宠的公主,竟都不如她吗?晌午看的不仔细,金城公主愈发想不起来她的模样。
脚步也不听使唤地走到了一座偏殿前,金城公主知道她想细看的那个女子就在殿中,于是大步走进,本想径直到她面前,容貌才华自是要比上一比,然而隔屏风而立,迟迟没有走进。
“这是什么道理!爹娘也不是这样糊涂的人。”大嫂郑氏语气很是不满,无垢微蹙眉头,却没有接话,“咱娘最是疼你,想来她便不会应下的。”大嫂安慰着无垢,自己也是愤愤不已。
“别说是夫人不应,二爷待我家姑娘这样好,肯定也不会答应的。”阿绣撅了撅嘴道“这公主也真奇怪,头一回见二爷便要嫁……”
“阿绣!”无垢打断她道“别乱说。” 大嫂与阿绣想的倒是一样,说道“她说的没错啊,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女,即便她是公主,你也不能平白被压低了身份。”
“即是头一回见,便要留下来了。”无垢心中有几分明白,拉住大嫂的手道“谁不想为女儿找个好归宿,可如今,靠山可比归宿有用的多了。”大嫂郑氏恍然大悟,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屏风后的金城公主本还是紧握着拳头,咬紧了牙,气的想要一把推倒屏风冲进殿去,而听得无垢所言,仿佛心底的秘密被戳中了,掩盖在心上最后一点尊严被击打地四分五裂,面上的傲气此刻荡然无存。跟世民口中的妻子比起来,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荣无比的公主,而是一个毫无底气、卑微的只能在陇西李氏中寻找后半生靠山的可怜人。金城公主揉了揉眼睛,悄悄的来,默默地走,全然没有人知道,金城公主曾来过。
天有些暗了,躺了一阵子,无垢也觉得身子好些了,便也下了床,阿绣端来了饭食,世民随后也到了,“怎么回来了?”无垢帮着拾掇桌子,世民拉过她的手问道“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我没事儿的,没麻烦太医过来,已经好多了。你怎么回来了?不用陪着用晚膳?”二人坐下,阿绣已布好了饭食,世民解释道“只留了阿爹阿娘在殿,没咱们的事儿,吃饭吧。”
递了双筷子给无垢,又往她碗中夹了菜道“大哥忙着料理行宫,阿爹让咱们去看顾看顾宇文成都。”一言一语却没提起白日殿中之事,也不知无垢满腹心事还是其他,平日爱吃的几道菜也没怎么动筷子。
饭后,天色已然晚了,行宫处处也掌上了灯,无垢随世民前往宇文成都的住处,还没到门口,便见太医仍旧围在门外,“天宝将军好些了吗?诸位怎么还在屋外?”世民问道,为首的太医往内瞅了瞅,答道“天宝将军已无大碍,只是右屯卫将军命我等在此侍候,不得离开。”
“二爷!”李宝大步跑来道“您去趟大殿吧,主上传您呢。” 眼见着到了地方,世民却被主上通传,无垢点头,取过阿绣手中的灯笼递给世民道“那你去吧,我替你去看望天宝将军。”世民皱眉道“行吧,那我先过去,灯笼我就不用了,路上黑,那李宝留这儿,待会让李宝随你们一道儿回去。”
无垢进了屋子,屋内都挑亮了灯,宇文成都躺在帐里,见有人进来,便警惕地坐起,见着来人身量纤纤,举止端庄,容颜姣好,她朝自己点头问礼,这清澈的眼眸,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弯起眉眼回应,但只白日里见了一面,不知道面前这位俊俏的女子如何称呼。
阿绣将带来了补品递给宫人,无垢站的有些远,又稍走近几步道“本不该我来的,只是其他人着实走不开,招待不周,将军不要怪罪。”宇文成都见这女子眉眼间皆是真诚,便也真心道“先谢过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无垢稍一点头道“将军不必客气,躺下养伤吧。我可担不起这声姑娘,我是唐公的儿媳。”
宇文成都第一眼见这女子竟有几分期许,然听闻她是唐公儿媳,便不再多说,只是客套着寒暄两句。
空旷的大殿中,只点了几盏明灯,忽闪忽闪,更显得昏暗,世民到后,不见主上在殿中,唯有李渊同窦夫人对面而立。
“主上乏了,已回了寝殿。”李渊说完这句话,停了许久。“呃……世民啊……这个……”李渊一语三顿,不知从何开口,他看向窦夫人道“唉……还是你说吧。”
爹娘都知这个二郎的脾气,只要不愿意,那便毫无法子让他妥协,当年也正因此退了好几门婚事,但他们知道,此刻主上并未回寝殿,而正在暗处。
“世民,金城公主……”窦夫人试探地开口,世民听到公主二字便皱起了眉头,严肃道“阿爹阿娘,若是旁的事情,世民断不会忤逆,唯独此事,决无商量,即便主上因此而治世民的罪。”说罢,世民朝爹娘叩拜,便离开了大殿。
主上这才出来,“这孩子啊,有点脾气。” 窦夫人回道“陛下,你见如此,即便是公主嫁与他,无论嫡庶,怕真是会委屈了公主。”
“这个李家二郎啊,敢担当,也有逆鳞啊。”主上走下台阶,诚恳道“叔德,阿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朕也想给孩子择个好亲事啊,可现下……唉……旁人说不得,大隋此刻如何,朕是知道的,可怜先帝创下的基业要断送在我杨广手上了。”
“陛下……”李渊听的早已感慨不已,主上继续道“如今,想从头再来也来不及了,怪只怪朕用错了人,信错了人呐,百年后,朕也得背上这千古骂名了。”
李渊本不愿反叛,听到主上这般感叹不禁惆怅万分道“陛下还未登基便南平吴会,北却匈奴,而后加固东西,编修书籍,改善科举,又给了天下寒士入仕的机会,还有这运河……”
“别提运河了,当年宇文化及和虞世基说那江南春光甚好,若凿得南北贯通,南北百姓也可交流往来,若非朕听信奸佞,也不会为此征集民间苦力,亏空了国库,苛刻了赋税,此举,真是断送了我大隋啊!”
“贯通南北全然是好,只是高句丽战事军用吃紧,征民难计,百姓无收,还要缴纳如此赋税,计划虽好,却是用错了时机,成就运河,过在如今,功却在千秋。”窦夫人所说着实让主上宽了几分心,但依旧摇头道“功过难抵啊,阿嫂不必宽慰朕了。”
随着一声跪地,李渊道“陛下既知宇文一族佞臣,如今他在行宫,待臣了断了他,即刻向陛下复命!”
“杀他一人又有何用。”主上忙扶起他道“如今已回天无力了,京中尚有子眷,朝中满是他的势力,不说这些了,如今朕只想先安顿好一众儿女,其他,再做打算吧。” 主上摆了摆手道“再说世民,雁门那会儿朕就看中了他,只可惜他已娶亲,惜容呢,唉,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朕也看开了,只要她能入了李家,有你们庇佑着,朕也就放心了,至于名分,不重要了。”
窦夫人见李渊不知如何回话,便道“陛下既然与我李氏言之肺腑,那便没有旁的话了,我家儿媳长孙氏依旧是结发嫡妻,公主进府则为庶,若陛下能应允,我这做娘的,便也替世民应下了。” 主上顿感欣喜,这乱世中,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要能给女儿寻个安稳,嫡庶便也不强求了,主上竟然朝着李渊夫妇跪地一拜,李渊同窦夫人也急忙跪下身,李渊扶着主上道“陛下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