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隋末——定心之计
第九章 乱世隋末——定心之计

唐公府外,两个男子由家丁带着进了府侧门,一人是太原郡郡丞王威,同时也是唐公手下副职,此人身量中等,三角单眼皮,有些狡黠,却话不多,事事听从唐公吩咐,从未有过冲突,李渊自然认得他;另一人说是主上身边新任的虎牙郎将高君雅,看着便像京里来的,身材高大,面色白润,一条三彩绳套在手腕,挂着一口金装直宝剑。

唐公在前厅接见了二人,这才知道主上不日便亲至,先派虎牙郎将高君雅协同本地郡丞王威压道先行,高君雅宣读了旨意,李渊更是心中打鼓,主上即便要亲至,为何不由自己协同,而是副职王威,这不是主上显然起了疑心。

“唐国公,晋阳宫既已完工,宫内一应用度宫人必不可少,陛下命唐公即日举家迁至晋阳宫,直至御驾先行。”高君雅说着,李渊只得一一应下,郡丞王威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李渊安排下二人的起居,便筹划迁宫入住。

得知这一消息,窦夫人亦是吃惊道“既是协同虎牙郎将,为何只选王副职?” 李渊摇头道“莫非主上起了疑心,宁可信任小小郡丞?”他犹豫道“此番亲至,怕是不妙啊。”

“还未到那一步,四郎,可不要自己先泄了气啊。”窦夫人扶他坐下道“晋阳宫虽是不远,但府上人口众多,也不是说走便能走的。”

李渊手中端着茶水,也无心品尝,搁下茶杯,单手撑头道“主上贪欢,歌舞酒宴,宫女阿监,一应用度是自建就备下的。” “那守卫呢?”窦夫人坐他对面,李渊回道“守卫也是备下的,多年闲置的行宫,怕是守卫都空吃粮饷,兵器都拿不起来了。” 窦夫人提醒道“不如,守卫都换了咱们李家军,一来自家人手安心些,二来,主上也不会说你治辖松泛了。”

“什么!还有几日?”正同世民说着话,一人通报后裴寂忽然发问,“还不知,但唐公全家不日便要入宫。”

裴寂也没有瞒着世民,得知后便道“主上将亲至,要住在晋阳行宫中,唐公奉旨,举家先入住晋阳宫待命。”

“还有这样的事?举家入住晋阳宫,这是什么道理?”世民听闻亦是疑惑,行宫乃御驾所栖,从未有官员举家住进宫的先例,裴寂见世民眼神迟疑,便问道“公子,可还按计划?”

“计划不变。”世民思量道“如此,更没有回头路了。”

回到家中,无垢披着青色斗篷站在门口,身后阿绣正在扫院中积雪,世民上前捂着无垢的手道“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屋去。”世民拉着她赶忙进屋,坐在暖炉前,无垢道“正等你回来呢,书房催了好一会儿了。”

“书房?阿爹找我?”世民即要起身,无垢随他站起道“还不知是什么事,阿娘也在书房,你快些去吧。”世民应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怎么了?”无垢柔声问道,世民拉起她的手道“咱俩一块儿去。”

“嗯?”无垢还未明白,世民便拉她一道走去,无垢顿了顿步子道“我还是不去了吧,若是大事,我在,不太好吧。”

“阿娘都在,你去又何妨,再说了,带着你怎么就办不了大事了?”世民说的随意,对无垢而言,却是寒冬里一股暖意。

无垢回头对阿绣道“你不必跟去了。” 世民便也回头对李宝道“那你也留下吧。”世民与无垢相视一笑,对于李宝阿绣二人,世民无垢有了一样的心思。

书房里,光是李渊同窦夫人两人便气氛凝重,“世民这孩子有主意,我想听听他的意见。”李渊沉默良久,直到听到叩门声,窦夫人才起身开门,见无垢也在,迟疑片刻便道“都进来吧。”

“阿爹着急喊我来,可是有什么事?”世民回头看看阿娘锁门,又转头看向阿爹李渊,一手与无垢相牵,李渊抬头看向他俩,窦夫人知道他古板,便拍了拍他,又朝无垢道“观音婢,你也坐下,一道听一听。”

在公婆面前,无垢是个未经风雨未见世面的深阁儿媳,她规矩地坐在丈夫世民身旁,李渊说道“你大哥不在家中,你便是长子,要担起责任。”

“那是自然,即便大哥在家,我也是要替大哥分担的。”世民说完,李渊又沉默良久,书房静的都能听到暖炉里劈劈啪啪的声音,“主上不日便到了,令咱全家搬入晋阳行宫。”府中人多,搬家也不是易事,世民道“全家搬入那可不是一两日就成的。”

李渊叹起气来道“正是如此,可主上令难违,又遣了太原郡丞和新上任的虎牙郎将监探。”“阿爹,全家搬去耗时几何,若是阿爹先行入宫置办,我们再整治前往,时间岂不是也宽裕。”

刘文静同世民早已商议了如何让李渊下定决心,如今主上亲至,反倒推了此事一把。“去不去行宫不碍事,怕只怕主上亲至,是听信了谣言。”李渊说着,摆了摆头,“既然都要来了,躲又躲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挨了。”

窦夫人推了推李渊继续道“别皱眉头了,到时又说你阿婆面。”

“娘亲可说过阿婆面是堂主之意,即是如此,咱们为何不可顺应时势。”世民还未说完,李渊便拍桌站起,指着世民道“胡闹胡闹!就知你要这样说!”

此时的唐公府不只是至亲一家,而多了王威与高君雅,窦夫人忙提醒李渊,他便也压低了声音道“主上正是疑心才来了太原,你这还嫌事儿闹不够大?”

“阿爹,若他当真信了谣言,何不直接下了杀令,阿爹手握兵权,他还敢来,阿爹不觉得中有蹊跷吗?”世民走到李渊对面,隔着书桌说道。

李渊好似恍然,缓缓抬头,同世民四目相对,窦夫人亦是趁热打铁道“四郎,当下,咱们旁的不管,只要握住手中兵权。”

“三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听的书房外‘咣当’一声响,门缝里便能看见扬起的灰尘,李渊朝门口道“这个元霸,又在干什么!”世民欲走向门口,无垢顺势拉住他道“还是我去吧。”

出门才知,元霸知道家中来了个虎牙郎将,非要跟他比划比划,高君雅自恃才干,不屑同十几岁的少年对战,元霸气不过,书房门匾被他一脚踢来的大石击落,无垢出门还险些绊倒。

“二嫂!”元霸见无垢出来,便迎上来道“那个虎牙郎将好生气人,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却不敢跟我较量,当真是个废物。”本是这样的氛围,元霸一句‘废物’,让无垢不禁想笑,又不得不正色道“人家好歹是御前的人,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元霸搁下手中锤子道“我不说便是了,二嫂,要是他打不过我,等皇帝大叔来了,让他也封我个郎将做做。”“什么皇帝大叔,被你二哥听到你又要得一顿数落。”无垢回头指了指书房被砸破的门匾道“不说旁的,门都被你砸坏了。”

元霸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灰土,晃着无垢的袖口道“我这就轻轻一踢,可不是故意踢门上的,二嫂可要给我说些好话,阿爹阿娘那儿保管没事儿,二哥那儿可不好说,只有二嫂的话管用。”“尽瞎说,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快叫人收拾了去,另制一个按上去。”无垢吩咐了话,正巧万姨娘过来,见了这状况,便知元霸的过错,提醒无垢道“如今街上人都不见几个,哪有匠人来做,放着吧。”无垢想来也是,便点头道“听姨娘的吧。”继而问道“姨娘怎么过来了?”

只见万姨娘侧身看了看身后丫头拿着的方盒道“主上若是要住晋阳行宫,上下打理都是不少开支,前些日子咱家又供粮。”她摆了摆手道“我这儿也不多,都是些用不上的细软,留着也是留着,拿出来还能填充些行宫的空缺。”“姨娘想的真周到!”无垢从前只觉得自己是深闺女子,做得女工,识得学问,明辨事理便是足够,见着窦夫人是当家主母,能在家国大事提出主张,万姨娘也能尽一身之力为丈夫分忧,无垢这才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足。

李渊在书房同世民商议许久,终于决定先动身前往行宫布置,妥当后家眷再迁往行宫。

天刚擦黑,小院里,无垢正整理着衣物,听世民说完便问道“阿爹明早便去?那你呢?” 世民往床头一靠,拉她也坐到一旁“我自然不能去啊,我在场就办不成了。” 无垢也知刘文静的计划,忧心道“这事儿不太光明,阿爹会不会生气啊。”

“岂止是生气。”世民坐起道“阿爹还不得把我揍趴下,不过……”声音忽然低下来“那就是后来的事儿了,阿爹就没有回头路了……”

晋阳行宫副监裴寂早已在宫门候着,唐公方至便携宫人参拜,又领唐公四下巡视一番,他俩本就是旧相识,李渊也信得过他。晌午,裴寂已在暖阁备下酒席,李渊先是推道“此番前来便是替主上压道,可不能贪欢饮酒。”

“唐公可过于小心了,如今您手握兵权,即便犯了错事,主上也不会随意责罚,还怕吃两杯酒?”一路巡视中,裴寂多次说着兵权,起初李渊听着也是舒坦,自己虽是太原留守,但兵权在握,好歹比朝廷毫无实权的高官心安,可听得多了,李渊反而有几分担忧。连副监都明白唐公手握兵权,那主上还会放任吗?即便主上不起疑心,朝中官员哪能不红眼的。

“玄真,这兵权不兵权的,咱就不要再提了,都是为朝廷做事,在太原,可是要抵御突厥的。”李渊开口提醒,已经走到了暖阁,门口站着两身量纤细的宫娥,先是朝李渊大拜,而后暖阁内的宫娥开门,亦是大拜。裴寂引李渊进殿入高座,一挥手,又盈盈进来两位模样标致的宫人,雪肤花貌,发髻高挽,凝脂般的手指掂着酒杯前来敬酒,李渊谨慎地忙要起身,裴寂按他坐下道“唐公,您此番前来替主上压道,那一应流程也得按着主上的规格来,您就不要推脱了。”李渊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两位美人便绕上他引他喝酒……

唐公府,窦夫人转着手中菩提子念佛珠坐在椅上,“说吧,让你阿爹先去行宫,有什么打算?”窦夫人声音虽柔和,语气却仿佛早已知道了一切。

世民本也没打算瞒着阿娘,只是这计谋不好开口,以为阿娘会大怒,却想不到,窦夫人听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掩口笑起来,手指点着世民的脑袋,又忍不住笑着直摆头“你这孩子,亏你想得出来。”

“阿娘。”世民挽住窦夫人的手臂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要是阿爹跟您一样看透了,哪用儿子这般费心。”窦夫人拍拍他的手背道“你爹忠心,不这样逼他,他下不了狠心,不过啊,这种伎俩只准用这一回,看你阿爹见你不得打断你的腿。”

李渊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外头又下了雪,屋里透着雪色刺眼的亮,李渊只觉床褥柔软馨香异常,并不似家中,恍地一睁眼,只见头顶张挂着金色床幔,身旁躺着白日敬酒的两位宫人,吓得李渊‘噌’地跳下床。

“哎呦唐公诶,您怎么在这儿啊!”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裴寂不知何时进了屋,说话声音愈发响,李渊忙捂住他的嘴,两位宫人也是睡眼惺忪地坐起,“你,你在酒放了什么迷魂药!”李渊一把揪住裴寂的衣领。

裴寂拍打着他的手撇清道“您说什么呢?昨晚我如厕回来您就不知哪儿去了,寻了您一晚上这才寻着您!”李渊都不敢回头看两位宫人,只是瞥了瞥问道“她俩,怎么回事儿?”

“这不得问您自己吗?”裴寂一脸无辜,待李渊松了手,裴寂事不关己地理了理衣领道“您说您要啥样的姑娘没有啊,偏偏选了行宫里的,她们可都是要伺候陛下的,您这可是犯了《开皇律》十恶大罪,要弃市抄家啊!”

李渊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又是抓过裴寂道“事情发生在晋阳行宫,你这副监逃不了干系!”

“我裴玄真孤身一人,收养了一儿一女又非我亲生,您可是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呢。”裴寂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继续说道“况且我穷的叮当响,唯一的宅院还是您赏给我的,谁来抄我的家,您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陇西李氏,先帝皇后又是您姨母,北周襄阳长公主是您妻母,如今您还握着兵权,抄了您的家,那可是能养活不少人呢。”

李渊听得浑身发抖,指着裴寂道“你早就算计好了。”裴寂抓住他的手放下道“您息怒,谁不想好好活着,如今咱们是一路人了,横竖都得死。”

“你是这行宫副监,只要你把事儿办妥,咱都能活命。”李渊回头看了看两位宫人,又回头看向裴寂道“你保我今日,我亦保你性命。”裴寂摆手道“你可拉倒吧,主上要杀咱们,你保得了吗?”

李渊思量许久,纵使知道中了计,亦下不了船了,握紧拳头道“保得了。”

裴寂说话算话,压下了此事,而后才向李渊坦白了受谁之托,行宫拾掇了两三日也算是妥当了,唐公府中家眷也先后搬来了行宫,大哥李建成也收到了书信,撤离河东,来到行宫,晋阳行宫的守卫也都换成了镇压起义回来的李家军。

李渊连夜召集了建成世民两兄弟说是商议接驾之事,见了兄弟二人进屋,李渊狠狠踢了世民一脚,世民也毫无防备地跪在地上,听得膝碰地面的声响,大哥建成心疼地正要扶起他,李渊道“让他跪着!”

“阿爹,二弟犯了什么错?阿爹这样生气?”建成疑惑问道,世民也明白一二,便跪直了身子,李渊拿起书桌上的戒方狠狠朝世民背上抽去,世民虽吃痛亦一声不吭,建成不明所以,便自己挡住戒方,替世民挨了两抽。

建成握住李渊手中的戒方道“阿爹,二弟还小,做错了事情,阿爹不要气坏了身子。”李渊推开建成道“你起开!”他用戒方指着世民道“好小子,连你爹你都敢算计!叫你算计!叫你算计!”继而又狠狠抽了几下。

建成见劝不了李渊,便只能挡在世民身后,替他挨打,“阿爹,都是我当大哥的没有管教好弟弟,阿爹打我便是。”

李渊再次推开建成,朝世民身上又狠抽几下,世民依旧咬牙隐忍,“开门!”窦夫人在门口急切敲门,建成急忙开门,见着救命草般求道“阿娘,您快劝劝阿爹吧。”

窦夫人拿过李渊手中的戒方,李渊道“这小子,胆大包天,都敢算计他老子!”

“我知道这事。”窦夫人扶李渊坐下,建成也急忙蹲下扶住世民,“你知道的?”李渊吃惊地看向妻子窦氏,“不逼你,你这倔性子,怎么下定决心啊。”窦夫人叹气道“如今朝廷奸佞当道,天家荒懦,百姓怨声载道,起义不断,饿殍四处可见,这样覆巢之下,咱们又如何安身?”

世民跪着道“是啊阿爹,民生民生,如今是民不聊生,阿爹还要犹豫到何时?”建成看向世民道“你是逼阿爹造反?”

“大哥,你怎么不明白呢?不是我逼阿爹,时移世易,世道逼得咱们不得不反。”世民说着,李渊走下堂来,窦夫人还担心李渊再打世民,忙将戒方藏在身后,李渊蹲下,单手放到世民肩上,因着刚被戒方抽过,世民疼的一颤。

李渊自然也是心疼,“世民啊,其实你不说,阿爹也知道,你说的,阿爹早就想过了,只是阿爹当了一辈子忠臣,实在拗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啊。”

他转头看了看窦氏道“这都是命啊。”又回头对世民说道“你四岁那年,有个卜卦先生说你能济世安民,阿爹才给你改了世民二字,或许,你说的对,是阿爹太固执了。”

李渊站起来道“如今果真没了退路,横竖都是死,咱们也该有明路了。”

“阿爹的意思……”建成还有几分迟疑,李渊点头道“他既要来,那咱们就妥妥当当地接,妥妥当当地送,今日的话,可不能让有二心的人知道。”

窦夫人见建成还恍惚,便问道“建成,你还有想法?” 他虽是皱眉,继而消散道“没有,虽说忠孝,在建成看来,忠孝都在阿爹,建成忠于阿爹,孝于阿爹。”

建成扶着世民回到住处,无垢正坐在炉旁烤火,见状忙迎上去“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的怎么受伤了?”世民一把搭到无垢肩上,无垢还有几分站不稳,世民摆手道“大哥你回去歇着吧。”

“大夫待会就来了,扶他休息去吧。”建成招呼阿绣过来帮衬,见着妥当这才离开。

“怎么回事儿啊?”世民背上受了伤,只能趴着,褪去上衣便见世民背上手臂上条条红痕,有些还带着淤青,有的皮下浅浅渗血,顾不得问原由,心疼道“是不是很疼……”

她几次抬手,都没敢触碰,世民拉过她的手枕着道“没事儿啦,比上回救阿爹,受的那些刀剑伤好受多了。” “是阿爹打的?”无垢也猜出一二,世民单手撑头,一手握着她的手摇晃着道“只要阿爹下了决心,我挨几下打没事儿的。”

“那么疼,能盖被子吗?那么冷你光着膀子该冻着了。”无垢想要拽过被子,世民拉住她,几分娇气道“不行,疼……”

“你不冷吗?外头还下着雪……”无垢想把世民的手握在掌心,世民却早一步将手轻环在无垢腰间,下巴也靠在她肩上道“那……你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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