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夫妻——一堂缔约
第六章 少年夫妻——一堂缔约

西京传来的消息,陛下下诏,说是宇文述因为兵粮没有接济上,使得朝廷大败,然这是过失,不定宇文述的罪,恢复他的官职爵位,又加升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李渊听到这个消息便气愤窝火,一怒之下还病了,休养了好一阵子。

当年李渊同宇文述等人均在朝为官,一日陛下做梦,说是梦见洪水淹没京都大兴城,唯有一截横木上趴着一小男孩儿,洪水将小男儿连同横木冲进了朝堂的龙椅上,宇文述便就此招来深谙帝王风水的安伽陀,凭着陛下多疑的心性,安伽陀便告诉陛下,小男孩儿便是子,木与子都坐上龙椅,那不就是姓李的应为天子,正因此事,宇文述及其儿子宇文化及大做文章,继承申国公爵位的李浑因为宇文家的陷害,不仅严刑拷打屈打成招还被发配充军。

李渊身为北周贵族,手握陇右军权,宇文述三番陷害,不得已造出纵酒纳贿的现状,低眉顺眼做个太原留守,一路往来太原,宇文家也是阴招百出,宇文家同李渊一家可谓是深仇大恨,如今宇文述官复原职,着实让李渊愤恨不已。

“你说说,这样的朝廷,如何能长久啊!”李渊本就有气疾,如今更是气的咳嗽不止,砸着桌子,桌上药碗也跟着晃动,窦氏在一旁轻拍他后背安慰道“如今世道愈发乱了,咱们只管做好自己,他也不能拿咱们如何,保住咱们现下的实力才是正经。”

李渊点头,为人臣子,此刻也只能以忍度日,怅然地舒气,摆了摆头“罢了罢了,只能管好咱们自己。”朝一旁丫头吩咐递来纸笔,写下日子,对窦氏说道“他复他的职,咱过咱的日子,你瞧瞧,这两日都是好日子,你且选一个。”

“逢九都好,就这个吧。”窦氏指了指九月初九,继而道“贽见之物我也都备下了,拿来单子你再过过目,咱们也别耽搁了。”

李渊应下,到日子便携了妻子窦氏及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一道前往高家,建成世民二人骑马在前,建成调侃道“想不到二小子也要成亲了,日子过得还真快。”

“我这都快当二叔了,还不许娶亲呀。”世民反驳大哥说道,大嫂郑氏已经怀了身孕,再过两三月便要生产,建成笑道“为兄我都二五有余了,若没个孩子,旁人岂不笑话。”他指了指世民马背上道“箭法倒是厉害,还能一下猎得两只活雁,往后弟弟们若是需要活雁,可都找你猎了。”

“好说好说,都包我身上。”世民应声,不觉手心微微出汗,他转头问道“大哥,待会我说点儿啥?”

建成不禁笑道“哎呦,想不到你也会紧张啊,推了那么多家婚事你都理直气壮的,又不是头一回见,放稳你的心吧,啥都不用说,待会坐我边上就行。”

高府本是安安静静,听得门口相报唐公登门,高士廉急忙出来迎接,见到二位公子的马匹,后面又是马车货物,高士廉便明白了几分,请了众人进府。

听了唐公李渊表明来意,高士廉震惊了好一阵子,不觉湿了眼眶,李渊见状倒是吃惊“如此喜事,可不要落泪啊。”

“是是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啊!”高士廉用袖口沾了沾眼角,解释道“不怕唐公笑话,我一早知道了婚约,只是我乃被贬之人,故迟迟不敢先开口,如此,那可是真是俩孩子有缘分呐。”

窦氏看一眼李渊,二人默契点点头,窦氏转向高士廉道“唐公与我商议过了,此事,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喜帖也送去洛阳长孙府,来不来就看他了,就是要麻烦你这高府做娘家送新妇车马出来了。”

“这都是我做阿舅分内的事,这些年我都拿观音婢当自己闺女待,如今,我也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高士廉看向世民,不住点头道“二郎君样貌不凡,将来必有一番成就,阿舅也放心将观音婢交给你。”

窦氏起身道“咱两家都应下,那便好了,观音婢出嫁所需嫁妆、钗钿、礼衣一切无需高家费心。”还未说完,高士廉连连推道“这可怎么行,观音婢就如同我嫡亲女儿,嫁妆衣钿还是由我府上置办。”

“高老弟,这事儿就听我家夫人的,这孩子孤苦,你身为阿舅却如父般养育多年,往后她便是我家儿媳了,该我们谢你才是,你便不要推脱了。”李渊说道,摆手道“好了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后院的才知消息,阿绣得了消息慌忙往屋里跑,到了门口还跌了一跤,嘴里还说着“大事儿。”无垢扶起她道“什么大事,你慢慢说。”

“好事儿!真的好事儿!”无忌和明月二人也先后跑来,无忌气喘吁吁地趴在门框上,明月拿出帕子与他擦汗,他也不接,径直坐到小凳上,端起一壶水便足足灌了一大口。

无垢见他们三人这副模样,着急道“什么好事儿能让你们这样高兴,快说呀!”

见哥哥无忌喝完水便大口喘着气,无垢看向姐姐,明月笑着指向墙上的画,无垢转头看向那千年银杏,明月道“小观音,他没有在说笑,他真的要娶你!”

“他还亲自猎了两只活雁,和父兄来提亲了!”无忌坐直道,无垢听后,半晌没有反应,精巧的眉目露出淡淡的恬笑,她缓缓坐下,喃喃道“以雁为礼……”

无忌看着面前十三岁的妹妹,想起了与世民的相识到今,说道“观音婢啊,这缘分呐,真是上天老早就注定的,与谁相见,与谁结姻,说不清说不清,都是缘分。”

无垢想来,若是没有被大哥长孙安业赶出来,她与哥哥也不会来太原郡,更不会在路上结识世民,缘分使然,因缘际会。

唐公家聘下礼金物什,又单列了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物,俩家就此定下了亲迎的日子,往后的大半月里无垢都只能待在闺房中,连蹴鞠大会也没能去看。

从前庞家来提亲时,无垢心中有千百般不愿,甘澍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如今唐公府为世民来提亲,虽然定下的仓促,可无垢并没有反感之处,甚至有几分期许,她愿意在将来的日子里,同世民一生一世一双人。

下了聘书礼书后,唐公府及高府就张罗着贴字挂灯,喜帖也是早早地发出,连西京的宇文家竟也回了恭贺辞,独独无垢真正的娘家,洛阳长孙府没有回应,阿舅高士廉只能对无垢说道“阿舅是被贬之人,委屈观音婢从高家出嫁,高家便是观音婢的娘家。”

新妇年纪小,喜娘也是提前了好几日就来教导礼仪,无垢学的也快,仓促定下的婚事总让无垢心里有几分慌乱,用过晚饭,无忌来到妹妹住处,见她正踩在凳上,摘着墙上的画,无忌急忙大步过去,扶她下来,替她拿下。“怎么,这画你要带去?”无忌见她小心擦着画上的薄灰问道,无垢略有不舍“这画画的极好,就与我梦见的几近一样。”

无忌不解妹妹的想法,问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嫁去唐公府,便让世民多做几幅就是。”

“多了还有什么珍贵的,仅此一幅才舍不得。”无垢瞧着手中的画。

“你啊,明日便是新妇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得空我给你送去。”无忌继而又说道“明日该是咱们爹娘最高兴的一日了。”想起爹娘,想着自己和哥哥这些年的孤苦,无垢顿时红了眼睛,无忌用衣袖擦了擦无垢的眼睛道“可别哭,大喜的日子。”

“还不都是你引我伤心的。”无垢睁大眼睛不让眼睛流下,“好了好了,是哥哥的错啊,哥哥是想说,娘当初不听外祖和阿舅劝告,执意要嫁给咱爹,还做了妾室,才落的如此结局,所以娘留书便要你三聘六礼,明媒正娶地为人正妻。”

“哥哥希望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一辈子。”无忌看向妹妹,顿了顿又道“说那么多,你喜欢世民吗?”

“我……”无垢皱起眉头,看向哥哥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无忌拿开无垢手中的画,正色道“那你可愿意从今往后同世民一辈子生活在一道?”无垢丝毫没有犹豫,认真点了点头。无忌紧张的心一松,说道“世民可是难得的良婿,你嫁给他,我也放心,你作为他妻,可要事事以他为重,万不可使小性子。”

“唐公同夫人感情极好,我想要像他二人一样。”无垢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银杏状的饰品,颜色也像极了真叶子,她喃喃道“这是我十一岁生辰的时候世民哥哥赠的。”

“你与世民的姻缘,这千年银杏可有不朽之功,可要应了那句三生有杏了。”无忌说完,无垢便严肃着说道“待我得闲要亲手栽一棵银杏树,金灿灿的,这才应了一树金风起的美景。”

世民在家中好几日无心读书练武,跟着家丁换床扩屋闲不下来,新房中的摆放也要一一过目,元霸元吉听说二哥要娶亲,自也是高兴的不愿念书。

亲迎那日,大业九年九月初九,天还没亮透,高家闺房屋里已经点起龙凤红烛,嬷嬷帮无垢梳起高高的发髻,插上金翠花钿,点上眉心金鹅黄,这嬷嬷是李家特意挑选出来的,四十来岁的年纪,家中父母公婆均健在,亦是儿女双全的福气人,样貌身量也都富态些。

“你看,你这眉眼生的多好看。”舅母在一旁指了指铜镜中的新娘,无垢粗看一眼,回应道“阿舅说我的眉眼生的像娘亲。”舅母指了指无垢眉尾一颗小痣道“看这里。”

无垢端过铜镜,惊讶道“前些日子还没有,近来才多了这颗痣。”

“痣见眉尾,这可不是喜上眉梢吗。”那位有福气的嬷嬷给无垢点了面靥道“小夫人,这是颗福痣呢。”

无垢镜中看她道“嬷嬷是有福之人,所说自然也是吉言,便先谢过嬷嬷。”她看向阿绣,阿绣便拿出提前备好的喜钱递与嬷嬷,讨个福气,无垢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想来这五年,全然拜托舅父舅母的照料,便起身朝舅母大拜“观音婢拜谢舅母养育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头上的钗环重的很,快坐下。”舅母小心地抚无垢起来。“姐姐呢?”无垢从一下床就没有看见明月,舅母道“明月虽是你阿姐,可还未出嫁,是不能见新妇的,待你下回回娘家才能再见她了。”

高家此刻虽是张红挂绿,但不用宴请客人,只是张罗些迎亲送亲之人的饭食,午后过了吉时便一道去唐公府,故而高府上一切照旧,唐公府便是要迎亲待客,唐公李渊的世交以及亲至的同级官员早早到到府上协助,客人也是聚满了门庭。

世民也由嬷嬷喜娘服侍着穿戴好了喜服,“过了晌午便要去高府亲迎,按着习俗,高府外会有不少文人出题让你对诗催妆,对上了才能进府迎新媳妇,你可准备好了?”大哥李建成打趣道,世民站起,伸展胳膊回他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又不知道那些公子出什么题。”

关于学问,李家几位公子自然都不在话下,大哥李建成便是最有造诣的,世民虽比建成机敏些,却还差些火候,但在弟弟元霸处,二哥那可处处是榜样,“就是,二哥哪用准备,平日写的那些都数不清了,随便拿几首出来,我看那些文人还接不上呢。”

“你新嫂嫂进了门,你可不能再像如今这般缠着你二哥了,不成个样子。”建成交代元霸,元霸全然没有听见,拿下墙上的弓正反研究,没有理会大哥,建成拧起他的耳朵道“可记住了?”元霸疼的直叫,窦夫人闻声进屋道“你们弟兄叫唤什么,外头都是客人。”

“娘你看,二哥屋里这张弓,力道比阿爹那张还大些!”元霸挽起窦夫人的手臂,“好了,快挂上去,力道再大的弓你也玩不得,耍好你的锤就行了。”

窦夫人看着元霸、元吉、智元都在屋里,便让大哥建成带他们去后院,喜娘随即在门口看了看日头,进屋道“夫人,祭拜时辰到了。”

世民由喜娘带着到前厅,厅堂已供上祖先排位,祭拜后,便带上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前往高府,沿街的孩童嬉闹着迎亲队伍讨要喜钱及酒食。

“来了来了。”无垢房中除了福气嬷嬷,其余人都在外候着,听得阿绣激动的喊声便知是迎亲队到了。无垢不禁有些紧张,隔着薄薄的窗透着屋外家丁丫头们跑去的影子,福气嬷嬷见状道“小夫人不必惊慌,二公子此刻还要在府门口对诗催妆。”

无垢压着语气,只道“嗯”,对着铜镜,心中默默对娘亲说道“今日女儿便要出嫁了,娘亲说过,若嫁,便要三聘六礼,明媒正娶,如今,唐公府二公子李世民与女儿结为连理,望娘亲放心。”

世民那儿也对诗进府,迎亲队伍在高家用过饭食,喜娘便要催促新妇出闺门,从闺门口铺下红毯直到前厅,新妇双足不能碰倒地面,便由作为亲兄长的哥哥长孙无忌将新妇驮于背上,喜娘递上精巧的圆纨扇用以新妇遮面。

世民一身绛色圆领袍跪拜过长孙氏先祖,便先行回到迎亲队伍头端,拜堂前新夫妇不可见面,待世民出了府外,长孙无忌才背着妹妹到前厅,众人拥着新妇进厅,一身绿色喜服的观音婢,挽着高发髻,发后有花钗,鬓边垂着金流苏,手执圆纨扇遮着眼下容貌,却显得额间金钿闪闪。

新妇由喜娘搀扶着跪拜过先祖,便再由兄长背上迎亲马车,喜娘在高府门口反复唱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直到高府外瞧不见迎亲车队,唐公长子李建成大婚时正是刚到太原,婚事也一切从简,而此时,唐公的势力早已在陇右扎根,因而次子世民的婚事便是隆重操办,迎亲队伍也是浩浩荡荡,三四位喜娘轮换着唱送亲词才能续上。

孩童环绕在车队四周也唱着“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喜乐之响却也盖不住孩童们的歌声。

这一路设有不少障车,这障车是迎亲与送亲的人同时还邀集旁人,拥蔽于道上,拦住新人的车马,嬉笑哄闹,索要喜钱酒食,李宝骑马在世民一旁只顾着分送喜钱便已满头大汗,收到喜钱者也纷纷祝新人贺词。

从前高府到唐公府也不过多少路途,而近日,无垢在喜车上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面前的车门帘随着颠簸摆动,透过帘子隐约能见世民在队伍前的背影,不明的人还以为是高家女儿要出嫁,知道的人也多数也不知长孙将军的小女儿模样,待字闺中的少女也都想来看看,究竟是何样的姑娘,能让太原最桀骜的公子应下这婚事,好闹的也都纷纷跑到唐公府门口等着看新妇模样。

门帘被打开,忽然间照进的阳光很是晃眼,无垢不由地闭上眼睛,举高了圆纨扇,车下的世民见着无垢已是移不开目光,无垢见是世民,只瞧他一眼,便莞尔着低下头,按着习俗,到了夫家门口,便由兄长将新妇抱下喜车,亲手交给新夫,世民小心抱住无垢,生怕摔着她,无忌郑重道“世民,我将妹妹交托你了。”

世民踩着红毯跨过马鞍到前厅口的青布幔庐帐,新妇双脚才可落地,她双手执扇遮着眼下,含笑着抬头同世民四目相对,因着观音婢是鲜卑族,窦夫人特让人在前厅口设下青庐帐的胡俗,新人在青幔内拜堂。

礼毕,无垢便高府的福气嬷嬷及唐公府的福气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进新房,进新房的只能是福气嬷嬷,娘家丫头阿绣只能在新房门口侍候,世民则引亲朋入席,唐公致辞后,众人也纷纷表示祝贺,世民斟酒后一一敬过,怕世民吃醉,大哥李建成同李宝二人也挡下不少。

新房内,无垢一人静静坐着,屋外天愈发黑了,屋里才更显明亮,屋内但凡有烛台必有龙凤花烛,新婚之日,花烛彻夜不许熄,时不时嬷嬷便进屋挑一挑烛芯。

世民敬酒后便可回新房,此刻新妇才可却扇,世民握住她的手,拿过圆纨扇递给一旁的嬷嬷,他这才细细端详无垢,从今以后,她不再是长孙家的妹妹,而是自己的妻子,握着她的手便更紧了。

世民坐到无垢身旁,亲手卸下她头上的发饰,披下一席长发,喜娘随即用红色喜剪子裁下新人一缕髻发,将二人之发用红绳缠绕,交给无垢,阿绣拿来早备下的锦盒收好结发合髻。

两位福气嬷嬷一人手端酒壶,一人手捧匏,匏一剖为二瓢,两瓢柄以红绳相接,盛满酒于新人共饮,喜娘接过二瓢重新合为一匏,并道“合卺礼成。”

嬷嬷陆续走出新房,新人去鞋盘腿对面而坐,喜娘用喜碗端来喜钱、彩果放于新床上新人中间,此时孩童便可进屋讨赏,元霸、元吉、智元及其他宾客家的孩儿纷纷起哄,世民无垢只要抓了碗中彩果喜钱撒给床下孩儿,任孩儿们闹腾,二人便念“撒愿”之俗。

吉辰吉时,缔约姻亲,永结良缘,载明鸳谱,伏愿成纳,千秋万岁,保守吉昌。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