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悬瓮山,草色初青,春狩之日,世家子弟们策马掠过山头,飞奔的马蹄起落间没入新生的浅草春泥,惊起林中野物。
“李二的箭术怕是得了你阿耶中雀屏的真传了!”崔三郎正欲猎下的小鹿被世民抢了先,正骑马紧追,世民笑而不答,半立马上反手间弓开满月,羽箭铮声而起,山雉应声而落,阳光透过山中细枝斑驳地映在银杏纹的箭囊上,世民举起长孙晟一箭双雕的旧物道“果真是把好弓!”
山脚下榆树枝头挤满密匝的榆钱串,三两孩童攀在老榆树上攥住一串便塞进嘴里,却被大人用长杆打下树来。平坡处织锦帷帐支起七八顶,侍女们手捧漆盘往来穿梭,微风掀起无垢帷帽下的软纱,抬手卷起纱帘时,腕上金镯滑落肘间,她看向榆树问道“他们怎地吃那叶子?”正在系帐绳的无忌闻言直起腰,衣袖沾着泥渍道“听闻今岁粟米价贵,榆钱亦可饱腹充饥。”
无垢瞥见春桃刚摆出的鎏金器具,又见噙着泪生嚼着榆钱的孩童,心中顿生恻隐“春桃,金乳酥分些给他们吧。” 无垢眉间轻蹙,低声问哥哥无忌道“那榆钱,好吃吗?”
“想尝尝吗?”世民已策马而至,勒紧缰绳时通体玄色的骏马长嘶着前蹄高扬,他甩开发间朱锦缨翻身跃下马来,手中还折了一段榆树枝,枝头的榆钱串在清晨的太阳下透出微光,他捻下几片置于掌心递来,无忌正要阻拦,无垢却已就着他的手噙住嫩绿叶片。
生涩如未熬透的浆糊又带着草味的清苦,与晨食的玫瑰蜜酥饼截然不同,无垢嚼着榆钱叶看向正争抢地上酥渣的孩童,从这能果腹救命的树叶子里竟也尝出了一丝清甜,世民浅尝手心剩下的榆钱“观音婢,暮食少用些,我让李宝送些榆钱蒸饼来。”
李宝牵来两匹小马,这是世民特地选来给无垢和高家表姐学骑的温顺良驹,他拍了拍马儿颈后鬃毛道“这两匹马乖顺,最适合初学。”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鼻息吹起高明月额前碎发,吓得她忙用帕子掩面躲到无忌身后道“表兄手伤刚好,我便在山下等你们吧。” 无垢却上前一步,大胆地摸了摸新装的鎏金马鞍道“我要学!”
“好胆量!”段志玄嚼着草杆道“小娘子不愧是将门之女!”无垢试着垫了垫脚,世民的手一直在身后虚扶,只见无垢自己踩着马蹬便能翻身上鞍,正摸索缰绳时,段志玄忽然被帷帐脚勾绊倒,扑通一声趴倒在无垢马前,“段,段二哥哥,你为何行此大礼!”
段志玄鲤鱼打挺跳起拍了拍膝上草屑道“某这是对小娘子敬佩!”李宝帮他拾起散落地上的羽箭道“嘴硬!” 段志玄取过羽箭装入箭囊,一本正经说道“此乃天竺礼,五体投地以示极度钦佩!”
无垢笑得帷帽轻颤,世民紧抿唇憋着笑替无垢调整马蹬,无忌站另一侧虚扶,眉宇难掩忧色,生怕妹妹摔着,只闻世民清朗嗓音“握缰要松,腰背要直。”无垢点着头却攥紧缰绳。
马蹄四下轻踩,无垢手心生出细汗,“莫怕。”她腾出手来,接过世民递来的缠丝马鞭,只轻拂过马尾处,马儿便碎步向前,无垢身子一晃,险些惊呼出声,无忌跟两步疾呼“小心些!夹紧马腹!”
世民策马并行,始终离她不过一臂距离,无垢渐渐适应马背轻微起伏,甚至敢稍稍加快马速,她忽然侧眸看向世民,阳光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周身镀了金边,御马时紧绷的身形意气风发似能惊落飞雁,她不禁莞尔脱口道“世民哥哥,你生得真好看!”
“这话你说过两回了。”世民毫不经意地转脸看她,只见无垢帷帽下的笑意如初绽的杏花,纯粹而明媚,他忽然想起去岁雪夜的初见,心里似乎被去岁照亮无垢杏眸的那盏琉璃灯引得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