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六年元夕，太原城金树银枝，花灯如昼，长街十里，灯火相辉。高楼彩台上的胡姬飞袖舞胡旋，道旁街里的胡商叫卖入灯市，金鞍玉鞭的世家子弟簪花策马掀起胡姬惊呼，却都湮没在街市千百彩灯的神迹恍惚间。

“听闻东都灯会尤胜他处，小观音看并州灯会如何？”明月提着莲花灯照在无垢面前，琉璃灯罩下烛火跳动的萤光让无垢发间的珍珠带隐隐生辉，表姐的话让她忽忆起去岁上元节，鼻尖仿佛嗅到东都西市糖元子上玫瑰蜜的香甜，阿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想“仔细烫着！”

“小观音怎么了？”明月见她神色恍惚，无垢倏然回神，自然是东都灯会极尽奢靡，指尖划过摊贩上缠枝牡丹灯，东都的牡丹灯也最是精巧，并州匠人所制总带有边塞黄土的苍劲，可无垢只想往前看，冻疮未愈的手最后落在一提月宫玉兔灯上道“自然是太原的灯更好看！”

“月姐姐看，那盏鲛龙戏珠！”无垢抬手间却见表姐已跑向岸边，哥哥无忌正坐在晋水岸边青石上捧着新修订的《大业律》拓本研读，“书呆子！”无垢嘟着嘴说道，面前已被越来越多的人群挡住了刚升起来的攒金丝灯球，春桃爬上路边拴马石，正想拉无垢上来，可人潮险些把她碰倒，忽觉腰间一紧，无垢竟腾空而起。

“这样可看见了？”无垢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锦袍少年稳稳托在臂弯举起，无垢垂眸时对上他含笑的凤眼，惊喜道“世民哥哥！”

“李二郎！”无忌挤开人群冲来，沉脸道“你个登徒子，放我妹妹下来！”世民不慌反将无垢举高三分“令妹想看灯，人多易生危险。”说罢抬头道“观音婢可看清了？”

无垢一手拽着世民圆领袍后颈，一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忽然抬手指着蛟龙灯道“眼睛嵌了明珠，鳞片镶了碎玉！”她低头时手再次放他肩头“谢谢世民哥哥！”世民闻言抬头间，却见无垢小鹿般杏眸映着万千灯火，他忽想起去年雪夜初见时无垢哭红眼眸盛满琉璃灯的碎影。

无垢转头见世民身后的段志玄，他特意晃了晃鎏金臂鞲，而李宝也攀上春桃站着的那块大石，二人一前一后正指着新升的鲤鱼灯，无垢指尖无意地摩挲世民肩处锦袍暗纹道“世民哥哥，我想去河边放愿灯！” 世民刚应下，无忌便急道“成何体统，观音婢给我下来！”

岸边贩卖花灯的胡姬，流转着碧色眼眸递来花灯时，用生硬官话惊叹“好俊俏的小郎君！”无垢闻言歪头打量世民被灯火勾勒的侧脸笑道“世民哥哥眉眼最好看啦！” “观音婢！李二是外男！”无忌说完便被明月拉住，凑他耳畔低语“表兄，他二人可是有婚约的。”

花灯随晋水逐流，与众人的心愿汇聚如满天星子，“观音婢许了什么愿？”世民低眉见无垢正双手合十凝望渐远的灯焰，夜风吹起她的披帛，竟无意缠绕上世民蹀躞带上的玉扣，“我愿…”抬眸迎上世民的目光时，忽闻对岸晋声童谣，无垢眼神澄澈回他道“我愿天下稚子，皆能承欢椿萱膝下。”

少年郎君眼眸微颤，一时竟没拿稳花烛险些烫着指尖，“公子当心！”李宝疾步上前托住烛底，岸边胡姬奏的筚篥声忽高忽低夹杂着微凉的河风吹熄了烛火，这才听清对岸传来的童谣声。

“晋水遥，金银桥，娘子娇来郎君俏。花灯好，马鞍妙，朱门放灯许愿笑。食不饱，骨肉抛，老妪拾来旧残袍。稚子谣，无人晓，胡姬依旧旋金铫…”尾声却在士兵喝退中没入了岸边琵琶声…

“避道！”岸边忽地两路禁卫开道，肃静声碾碎灯会喧嚣，三马并驾的厌翟车压路而过，惊散嬉闹孩童，车帘忽被玉钩挑起半幅，鲛俏纱后露出半张少女稚气面容，“是宫里的车驾。”无忌看那雉羽青幔的马车说道“该是帝女厌翟吧。”话音未落段志玄一个箭步挡在世民面前。

“段二你在效仿婕妤挡熊吗？”世民屈指弹了弹他横在身前的臂鞲，段志玄见车驾走远，才松了松臂膀道“公子八岁那年就有胡商愿用二十头骆驼聘婿，这般品貌，可别让公主看见回头再抓去做驸马！”

世民闻言忽笑，睨向无垢道“好看吗？”无忌吸气蹙眉欲斥“李二！你又…”却闻无垢脆声答道“好看啊，比舅父书房那副画像还好看！” 无忌闭目细想，拍了拍脑门道“你说那副昆仑奴画像？” “当然不是啦！”无垢想起昆仑奴黝黑模样，又看向世民剑眉凤目，掩口笑起道“是那卷高肃破阵图！” 无忌轻敲她道“高肃也是你称的？那是同宗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