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相思引
第一百零一章 相思引

谣言四起,但皇帝一天没有废后,周允贤就还是大明的皇后!

是以,当周允贤再次出现在西华门时,守门的禁卫军没有拦着她。还好,她很顺利地回到了阔别了十天的皇宫。走在西六宫的永巷长街中,周允贤这般庆幸地想着。担忧朱祁镇的病情,她加快了步子。

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婢,内臣和医女们见到她,都是一副十分尴尬的表情,行了礼后便逃跑似得离得远了。然,周允贤却不以为意。

一道熟悉的唤声,传入耳膜,带着惊喜和无尽的想念,委屈:“娘娘,娘娘您回来了,皇后娘娘…”随之便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钻入周允贤的脑子——丁香!她回过头,便瞧见一袭宫装的丁香立在西街的拐角处,泪眼蒙蒙又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们。

周允贤情不自禁地唤了声:“丁香!”

闻唤的丁香,即刻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了另个宫女,飞快地跑到了周允贤的面前,也顾不得主仆之分展开双臂与周允贤相拥而泣。

丁香拍着她的背“我的娘娘啊,你可算回来了!呜呜,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人和宫里到处都是污蔑你的流言蜚语。他们说,娘娘打着给百姓看诊的幌子,利用万岁爷的宠爱信任与别的男人私情蜜意。话说得那叫一个难听。就连娘娘救助过的百姓也…

更有朝臣竟建议万岁爷废了您。娘娘,您若是再不回来…”

周允贤却问道: “丁香,你只告诉我,元宝是不是病了?”

丁香含泪颔首,遂将朱祁镇淋雨生病,一连两日昏迷不醒的详情,一一赘述给周允贤。末了,她说:“娘娘,去看看万岁爷吧。他,他哪里是因为高烧病得这么严重,分明就是太想念你,十几天来一直在朝中为你顶着朝臣们的攻击,还要调查谣言的主凶又忙又累,加上生不完的闲气…”

元宝,元宝果然是病了,还是因为她…

她来不及过多的感叹,一句“丁香,你随我去乾清宫,不能再耽搁了!”还是一边走一边说的,脚下健步如飞连丁香都差点跟不上了。

终于,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一眼,她便横穿众人,见到朝思夜想却又无法面对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围着鹅黄色苏绣龙凤呈现幔帐的黄花梨架子床上。身上盖着的,是一条水红色的薄被。

他的额头上,覆着一条冰水打湿的巾子。头上没有戴冠,也没有网巾,头发梳成发髻在头顶却是纹丝不乱,想来是就这样昏迷着,连晚上翻身都不曾。整个人躺在那里,若非肚子还有些起伏,跟已经去了的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了。看着这儿,周允贤只觉心一阵抽疼。

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在殿内忙碌的太医和前来探望皇帝的太后,三步并为两步地冲到了皇帝的病榻前,扒开了为他诊脉的太医,将自己的手探到他的脉搏上,仔细感受着心爱之人的脉搏沉浮虚实。

这时,只听得皇太后孙氏的怒吼:“这是哪里来的疯女人,不经通传就敢擅自闯进皇帝的寝宫,还有王法没有?来人,快把她拽开!”

宏利和范洪,钱锦鸾与周允贤是最不对付的,尤其是钱锦鸾,原想趁此机会,向太后老娘娘提出让她照顾病重的皇帝,想借此让皇帝深受感动,动一动皇后的位置。却未曾想到,周允贤竟斜刺里冒了出来,直恨得她两眼发绿,恨不得太后现在就杀了周允贤。

听了太后的这一声儿叱骂和下令,还有不即刻奉承去的?得了令,便忙不迭地上前拽正在为皇帝诊脉的周允贤。只听得“啪”地一声儿脆响,钱锦鸾的左脸,便挨了周允贤回身的一个巴掌。

随即,便是周允贤歇斯底里的怒吼:“滚开,你们在这儿碍事,要本宫如何替陛下诊脉?”

一句“本宫”便是叫某人最好记得她是谁,确实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也包括想要分离她与皇帝的太后。

好一会儿功夫,孙太后似是缓过了神儿,指着周允贤叱喝道:“你,周允贤,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还好意思回来!”

周允贤向皇太后行了一个福礼,起身不卑不亢得说道:“太后,您说,允贤有什么不好意思回来的?莫名其妙地被人算计,掳劫在外,若非好心人及时相救早已陈尸荒野,哪里还有命回来?皇宫是我的家,祁镇是我的丈夫。我劫后余生回到自己家有何错?”

说罢,她再也懒得与殿内的人啰嗦,转过身去搭上朱祁镇的脉搏,继续为他看诊。他的脉象慢慢地趋于平稳,身上也没有那么滚烫了。

继而,周允贤又摸了下他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这才确定朱祁镇不知何时,已然退下了可怕的高热。然而,他却一如既往地不愿睁开眼,她无声地笑了,想着这个人呐都当了父亲还那么顽皮!她俯下身在皇帝的耳畔轻轻唤了声:“元宝,元宝,我回来了。元宝。”

一道熟悉而又故作微弱的唤声儿,似是憋着笑般传入了周允贤的耳膜:“允贤,允贤…”手,也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如此细微的小动作,除了周允贤有所感触外,便是低下一众为皇帝看诊的太医们察觉的快了。刘平安欣喜地笑道:“太后,太后,陛下醒来了!娘娘这一回来,陛下就醒了过来!”

低下的一众太医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还是皇后娘娘医术精湛。她一来,陛下的病就好了。”当然,他们当众也不乏见风使舵的。

皇太后孙氏,听了这话,即刻撇开了扶着她的另两个婢女,忙不迭地来到皇帝床前,见到皇帝脸上不正常的潮红终是退了,眼睛也睁开了,顿然脸上愁云顿散,柳眉舒展。

她风韵犹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不曾有过的欣慰笑容,轻轻柔声唤了声:“祁镇,你可算醒来了,真真吓死娘了。”

然而,睁开眼睛的朱祁镇,却似是没有看到她一般。一双俊眸只单单望着失而复得的周允贤,那张因病而变得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了孩子气儿的释然笑容。他觉得很奇怪,明知允贤虽已安然无恙安安稳稳地住在远在百里之外的山西大同付家村。

可是,他却能感应到允贤今日一定会赶回来。就像,就像七年前,他做梦梦到允贤被毒蛇困在山坳中生死未卜时一样,有个信念便是赶去救她便一定可以将她救出危机。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太后孙氏见此,不由得僵住了脸上的笑容,顿觉尴尬无比。眼看着,周允贤侧坐在了床榻岩上,正好挡住了她与朱祁镇的距离,她也只有哀叹一声儿,退出了他们夫妻的视线。

钱锦鸾呢?更是失望透了。

周允贤坐在床沿上,双眸睇着躺在床上的朱祁镇,紧紧与他的手相握着,含泪笑问:“祁镇,我回来了。你可高兴?”

朱祁镇的一句“当然高兴了。当我听说你出事后,真的都快要吓死了。”说得依然心有余悸。是啊,不只是为了配合周允贤在太后和大臣们面前辟谣,更因为,他太担心,太想念周允贤了。

即使眼看着她及时赶到为自己诊病,安然无恙地坐在了自己身边儿唤着他祁镇,元宝。但,只要一想到那天夜里,她被人设计掳走不知带向何处,更不能预料到,他的允贤会遭遇何等命运的捉弄时,深深的自责和惶恐不安便毫不客气地向他席卷而来。

即使,自己已在心里想过,放了她吧,让她在民间无忧无虑地悬壶济世,别在这华丽的牢笼中,活得小心翼翼,一着不慎便遭人暗算陷害。然而,就在他见到她义无反顾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却十分不争气地忘记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反而更觉离不开她。

他也想,趁机让在场之人最好弄清楚,他的允贤是被谣言污蔑的,指望有良心的人,能将今日他与允贤前后所说出的话传达出去。更希望庇护钱锦鸾,不惜在他生病期间私下将钱锦鸾从东厂中捞出的孙太后最好放明白点,朱祁镇的妻子只有允贤一个!想要钱锦鸾取代她,甚至想替钱锦鸾除掉允贤,都是做梦妄想!

朱祁镇坐起身,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周允贤的怀里。他轻轻拍着她染着药香的玉手,嗔怪中带着浓烈的称赞和心疼道:“傻丫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一听说有人要找你看病,你就分不清真假,忙不迭地去给人看病。上次被祁钰骗得一天一夜不得吃睡。这还不能牢记教训,这次连性命都快要搭上去了,害得我为你急出一场病。”

周允贤噘嘴道:“我才不傻呢!作为大夫,本来就是该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的。哪里有大夫,听说有人生了重病还去判断真假,见死不救的?七年前,你在永庆庵骂我的那番话我可现在还记得呢!”

“呦呦真是够长记性的。不过,朕喜欢你这样。这世上,也唯有那些坏了良心的人…”说到这里,朱祁镇狠狠地白了一眼,侍立在太后跟前的钱锦鸾,意有所指道:“只有那些坏了良心的人,才想得出利用医者仁心来谋害为百姓义诊,为朕赢得民心的好大夫呢!”

钱锦鸾本就做贼心虚,再听得朱祁镇当众这么一说,腔子里的那颗心便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然而,她却稳稳地站在太后身边,娇美如花的脸上展露出风平浪静的笑容,似是皇帝所言与她无关。

朱祁镇不再看她,也懒得再去理她。他对在场的一众太医道:这皇后一回来,朕便觉得身上的病去了一大半。好了,这些日子,各位没日没夜地守着朕,千方百计为朕治病也够累的了都回去休息吧,这里有皇后陪着朕就好。还有…”

话说至此,他可算将目光移到了立在暖阁中,由墨玉和钱锦鸾搀扶的皇太后孙氏的身上,难得以十分感性的话说出一句:“朕也谢谢太后老娘娘这些日子来的关心和疼惜。您也回去好好歇着吧,年纪大了熬坏了身子,可就是朕这做皇帝的不好了。”

这番在众人听来都觉得温暖备至的话,落在孙太后的耳朵里,却让她感觉像心头扎了个倒刺儿般,难受得她快要窒息了。

“锦鸾,我们走吧,别在这里碍事了!”孙太后在说完这番话后,便带着墨玉,钱锦鸾,随着太医们一起离开了乾清宫的东暖阁。

只是,钱锦鸾在离去那一瞬,狠狠瞪了一眼周允贤的背影。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朱祁镇叹息了声儿问道:“你这个傻子还回来作甚?难道,你还不觉得这座皇宫就是荆棘丛生,充满着诡谲暗算的牢笼吗?允贤,你应该是只自由翱翔的大雁!”

周允贤撇了撇嘴,笑得甜蜜地看着坐在床上靠着靠枕的他道:“你才傻瓜呢!大雁哪里有单飞成活的呢?元宝,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里有你,有送我金玉镯的元宝我便是走到哪里都会牵肠挂肚。还有咱们的孩子。作为妻子,母亲,我又如何做到舍弃你们呢?”

“元宝,你说怪不?我回来之前的那日中午,做了个梦。梦见你病得很重,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你定是为了我急病了。”

朱祁镇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入自己怀里,凑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拍着她的肩头道:“不怪,这是因为我们夫妻的心是通的!”

从他怀里起身,周允贤凝神看着高热散去,却依旧没有恢复元气的他,扬起唇角含笑道:“是啊,我们是心灵是相通的。元宝,不要以为,我去了民间就是为我好。即使是大雁,它也有归巢守护公雁,抚育小雁子的时候。”元宝处处为她着想,周允贤是感动的。

一番“雁子归巢,守护公雁,抚育小雁”的话,逗得朱祁镇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她是将这里,当做了家而不是囚禁她的牢笼。原来,她也是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他们的孩子的!

须臾,周允贤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责地拍了下脑袋道:“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话了,都忘了向太医们要了你的药方查看了。”

朱祁镇调侃道:“那,就请周大夫给为夫重新开一张药方吧!”周允贤笑着,那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道了声好,遂起身坐到桌案前提笔,铺纸为朱祁镇又重新开了药方子。

吹了吹墨迹,便拿来给他看。东阿阿胶一两,燕窝一两,冰糖五钱雪花洋塘一钱。阿胶可以用来蒸糕,燕窝,冰糖和雪花洋塘可以熬粥,也可以做成点心,都是些滋阴补气,养血的药膳。

看罢,朱祁镇脸上露出了“我的女人就是神医”的自豪笑容。他想,其实她才是真正治愈他的那副最好的药引子。

他也这么对周允贤说了,只是又加了一句:“我的病其实就是相思病,你一回来我就好了。你可不就是我朱祁镇独一无二的相思引?只羞得周允贤面红耳赤,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便着人按照方子拿药了。

朱祁镇笑道:“适才你给钱锦鸾的那一巴掌,打得可真是好极了!我没想到,我的允贤皇后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哈哈。”

周允贤扬起下颌一笑,戏谑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朱祁镇极为配合地笑着点点头。

周允贤道:“以后,不得已,绝不再让你看到我那么凶的样子了。”

朱祁镇诚挚道:“可是,你什么样儿我都是喜爱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朱祁镇身边有了周允贤这么个当女医的妻子,温柔体贴又懂得医理,养生之道,住在乾清宫照顾他,不几日朱祁镇便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健硕身体,可以正常早朝了。

除了皇帝后妃闺房之乐外,宫里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周皇后赶回来,为皇帝陛下看诊治病,用了不到五天的功夫便让病得差点一命呜呼的皇帝起死回生,恢复如常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朝堂和后宫,乃至整个京城。更有王振查出了造谣诽谤皇后的真凶——杜鹤宏,便给了皇后平反昭雪最为有利的条件。

朱祁镇这次真的不客气了,直接让刑部判定了杜鹤宏的死罪,不但要拉到菜市口处斩让百姓看看,皇后就是被这个人算计了!还下令,将杜鹤宏的家给抄了个底朝天儿,一切家产全部归国库!

就这样,杜鹤宏为相十多年,所贪污受贿,盘剥百姓得来的富贵荣华,珍奇异宝一股脑得又被皇帝按着脑袋吐了出来。

此时的杜家,便是曹公所言的陋室空堂,家亡人散各奔腾了。在杜鹤宏被处斩的那天,京都百姓才恍然大悟起来,顿然觉得惭愧不已,觉得都是他们偏听偏信误会了皇后娘娘,还跟着一起骂了她真是糊涂到了家。现在仔细想想,周皇后也不是那种女人啊!

至于钱锦鸾,是太后将周允贤请到仁寿宫,一则先给周允贤致歉,说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竟信了杜鹤宏等人编造的谣言。

继而,她正入主题,将钱锦鸾是被杜鹤宏威逼利诱,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着实情有可原,还请皇后当宽容大度为重,饶恕了她的性命吧。并答应周允贤,只要有我老婆子在世一天,钱锦鸾都休想妄图皇后之位,更别想接近皇帝。

周允贤却说:“若她再敢有下一次,太后就休要拦着本宫了。老娘娘应该明白,妃嫔尚且不得擅自接近皇帝,更何况她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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