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团聚
第四十五章 团聚

“咚咚咚”一阵儿敲门声儿传入周府管家赵叔的耳中。此时,他午睡刚起,披上短衣便出了屋子走到廊坊末端,隔着门问道:“谁啊!”

听得那敲门人说,‘周姑娘回来了!’赵叔的脸上顿时绽开惊喜的表情,赶紧跑到门前,抽开了横木打开了府邸的黑漆双扇门儿。

他一面招呼着赵王氏和房妈妈出门迎接,被皇帝陛下送回来的自家姑娘。一面吩咐周允贤的丫鬟桂枝,“快去东厢房通报老太太,就说姑娘回来了!”

桂枝兴奋地“哦”了声儿,欢欢喜喜地去通报了。

须臾,两个年纪三四十岁的妇人带着一众婢女,妈妈们一脸欢喜地走出了官邸大门。两个妇人一个是官家奶奶赵王氏,一个就是周允贤的母亲的陪房丫鬟,后来被周茹氏指给周允贤做针线教习妈妈的房氏。

她们在府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仆妇了,是以,在穿戴上都比一般老妈子体面许多。赵王氏头戴八宝荻髻,一袭墨绿色绣花的夏季单薄的缎面长褙子配着藏青色褶裙。额头上,还勒着与褙子同色调的抹额。

房妈妈则是一袭褐色襦裙,外面罩着石青色镶着蓝色领缘的长比甲。至于头饰与赵王氏没有什么区别,荻髻,头面和抹额一应俱全。

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的衣服,发髻就仆人化了许多,腰上还都系着一根粗布腰带,就像后世名著中荣国府中的仆妇打扮。

因朱祁镇特别的吩咐,周府的一众仆从丫鬟,陪房妈妈们只向皇帝行了福礼。待他叫起后,房妈妈和赵王氏方走到后面的四人抬的蓝绒小轿前。

房妈妈打起轿帘,由赵王氏伸手扶着周允贤走出轿子。

丁香,自然是跟随周允贤一前一后走出轿子。

赵王氏笑意盈盈道:“姑娘,您不知道,自达万岁爷亲自来府上给老爷说,姑娘活得好好的,老太太啊就天天想,天天盼着姑娘回来团聚呢!”

“刚老太太还问我,姑娘几时回来呢。可巧话刚落,姑娘就回来了!这一切啊,还是万岁爷安排得周到!”

周允贤听罢,转脸冲身后的朱祁镇一笑,回过头说道“让祖母担心,是允贤的不孝,个把月没见到她老人家,允贤也想念得紧!”

“可不是?”朱祁镇走到他们主仆面前,笑着对赵王氏道:“朕在西樵镇找到她时,她还准备留下来和一个江湖游医学习食疗做药膳呢。”

“朕说,老祖母为你担心了许久,听说你尚存人间,高兴地什么似得,你就不想回去团聚?只这一句,允贤就决定和朕回来看望老太太啦。”

赵王氏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姑娘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周允贤却转过脸,冲朱祁镇盈盈一笑。这人总是与自己这般默契!他这么说,让祖母知道了,心里定是安慰欢喜,还会教授我学习食疗,做药膳!

放下搁在赵王氏掌心里的手,转身面向朱祁镇,笑抿抿地看着他,言语中微微有些不舍地问道:“祁镇,不去家里坐坐吗?”

朱祁镇将她染着药香的芊芊玉手握在掌心里,睨着她的俊眸中漾着满满的怜爱笑问,“你还没有过门呢,我进去算什么?”

听罢,周允贤想了想,脸上显露出一抹“这倒也是”的笑容点了点头。

然而,唯有朱祁镇看得清,在她的眼眸中笑中带泪,知她心中不舍。遂笑着说道:“等空了,我约你去永庆庵。记得时时看一下你家后院的槐树上有没有一根红绸子!朕约你,想必周将军不会阻拦的。”

周允贤“嗤”地一笑,她知道,朱祁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与她说话时带上代表帝王独有的自称。是啊,于父亲那样恪守礼教的人来说,用感情根本说不通他,只能用强权迫使他屈服,甘心情愿放她出去与朱祁镇相会了。

朱祁镇催促道:“快进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周允贤“诶”了声儿,带着府中的一众奴仆进了府邸大门,却是一步三回头。末了,她又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目送着朱祁镇渐行渐远的背影。

跨出门槛,桂枝见她默默立在门口,望着锦衣卫簇拥着朱祁镇远去的方向,不禁笑着叹息道:“姑娘,万岁爷走远了,咱们进去吧!”直到朱祁镇一行人转了弯子,彻底消失在眼前,周允贤才放下一颗心与桂枝进了大门。

穿过花圃过堂,在一众婢女和管家奶奶赵王氏,针线妈妈房氏的簇拥下,周允贤进了祖母周茹氏居住的东厢房。一进雕花大门,拐了个弯子便瞧见迎面见到周茹氏,已从里屋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日常服侍的大丫鬟。

五十开外的夫人,花白的头发挽在头顶,用装点各式头面的荻髻罩在里面,额头上勒着褐色的提花抹额。一袭褐红色的竖领长袄,配着藏蓝色的马面裙。袄子外,罩着织锦绣花的石青色比甲。

虽已年过半百,青春不在,却依然可从她的慈眉善目中,依稀看得出她年轻时端庄秀丽的影子。周允贤的相貌,就有十成九继承了祖母周茹氏。

见到大难不死,久别重逢的孙女,周茹氏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心肝儿肉地唤得人心酸不已,热泪盈眶。周允贤也抱着祖母哭道:“祖母,我好想您啊!允贤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您了。”

周茹氏嗔怪地拍了下她的背,脸上挂着泪,一双慈祥的眸子里荡漾着疼惜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们都活得好好地,怎么可能见不到了呢?”

瞧着祖孙两儿抱头痛哭,管家奶奶赵王氏,连忙上前笑着劝道“老太太,姑娘回来是件喜事,您老人家该高兴才是啊。莫伤心哭坏了身子。”

“是啊,赵奶奶说的是这个理儿,您要保重身体啊。”周允贤含泪而笑,

一面温言安慰,一面用绣着鸳鸯的白色绢帕为祖母拭泪。

喜得一旁的房妈妈笑着跟周茹氏夸赞:“姑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孝顺得紧。适才万岁爷还说,姑娘本来是要留在西樵镇,跟那个姓王的道长学习食疗药膳的,只因为太思念祖母,就放弃了这次机会,跟着万岁爷千里迢迢回到京城与您团聚。”

一句话听得周茹氏又是欢喜,又是惋惜地看着心爱的小孙女。爱抚着她秀丽端庄的脸蛋儿道:“允贤,在你出嫁之前,祖母教你学习食疗,制作药膳,将你没有学到的都给补回来!学医的,不懂得食疗如何能成为好的大夫?”

周允贤瞪大了眼睛,眸子里闪耀着惊喜的笑意道,咧嘴道:“祖母,你这话说的竟然和那个王道岭说的一模一样!太好了!跟你学习了药膳和食疗,等进了宫我就做给祁镇吃,给他好好补补身子,长命百岁地才好!”

周茹氏“噗嗤”一声儿笑了起来,跟着的一众人也都笑了。真是怀春的少女,心里口头一时忘不了自己的情郎,人还未过门呢就想着给人家做饭了。

见大伙儿看她的表情这般暧昧,周允贤登时意识到自己的情不自禁,羞得赶紧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哎呀,怎么就脱口说出了心里的话呢?真是…

这时,耳畔传来祖母的疑问:“陛下如何没有跟你一起进来呢?”

“祁镇啊,他说我还没有过门儿呢,一副姑娘打扮随意领个男人进家门会影响我的闺誉。什刹海住的,都是些是非场中之人,万一传入父亲的政敌耳朵里,也会给周家徒增麻烦。所以就回宫去了。”

话说到朱祁镇时,周允贤心底的那股甜蜜,满满地溢在了她秀丽的脸上,乐得周茹氏等人呵呵笑了起来。房妈妈趁机道:“老太太,老奴看着万岁爷和咱姑娘要多般配有多般配。刚您都没见到,他们两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

一句“天生一对儿”被赵王氏衔接地毫无缝隙。她喜滋滋地对周茹氏道:“万岁爷可真是把姑娘疼到了骨子里。身为天子,打探到姑娘的消息,还亲自来府上告诉我们。连姑娘直呼他的名讳,万岁爷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要不说他是皇帝,就他与姑娘那亲热的样子,看上去像普通人家的小夫妻似得恩爱。看得我啊,心里直为姑娘高兴呢!”

周茹氏微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道:“是啊!贤儿,以后进了宫得好好服侍陛下,做一个贤惠的后妃。只有这样,才不负陛下对你的深情厚谊呢!”

“嗯,允贤记住了。”微微颔首,欣然应允后,周允贤说道“祖母,我喜欢祁镇,其实并不因为他是皇帝,也不完全是我们从小有婚约之故。因为他是真真打心底疼我爱我,支持我在外行医,理解我医者仁心的良人!”

“那次,去于侍郎家里为姜姐姐止血看病,就是祁镇亲自驾车送我去的,也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之所以那么顺利走出大牢,也是他派人去解救的!”

一番话言毕,周茹氏不禁感慨万千,颔首道:“难怪呢!我就奇怪,我们家一向不与东厂的人交际,那个司礼监的大太监王振,怎么无缘无故地跑到顺天府为你打官司辩护。原来,竟是当今皇帝特特地派他去救你的!”

言毕,她忽然叹息了声儿,话锋一转道:“只是,我们允贤的皇后之位怕的要让给别人了。做不了正妻,允贤介意吗?”

周允贤紧紧蹙起秀眉,不解地问道:“祖母,您的意思是…”

爱抚着孙女犹如白玉般的手臂,周茹氏疼怜地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允贤啊,这次孙太后矫诏贬斥郭颖善,点名让你父亲携带家小去往杭州顶替,难道还不能说明她的立场吗?”

“不论她是否知道我们周家的底细,为了自己在朝中的利益,她根本就不想让你与陛下在一起。是要存心拆散你们的!”

周允贤不禁心下一沉,凝视着祖母,不安地问道:“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是祁镇告诉您的吗,还是您自己揣测的?”

“既不是陛下告诉我的,也不是我猜想的,这根本就是事实!允贤啊,别错怪了你父亲。他并不想拆散你们!只是他这个人的性子,太过要强了。既然人家婆家看不上我们,我们又何必热脸蛋去贴冷屁股?”

“你父亲也是担心,朝中襄国公的势力不可小觑,孙太后又是他的大姨子,两人造势废了皇帝,届时,受尽委屈的还是你。你想想,自古被废的皇帝太子还有什么好下场?”

周茹氏的一番话说的虽有些道理,然而,周允贤却坚定地说道:“祖母,祁镇不会被废的,你们要相信他!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祁镇看似少年荒唐,然行事却极有分寸,又善良爱民,京城的百姓都很爱戴他的!”

“邪不压正,我就不信,作恶多端的襄国公会成事!再说,我周允贤嫁给他,并不是图皇后的位置。只要能与祁镇在一起,做我想要做的事就够了!”

“贤儿…”如此外柔内刚,意志坚强,且又不图名分只求真情的孙女,着实让见惯她撒娇乖巧的周茹氏,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甚至她从心里开始对这个年少的孙女,在宠爱疼惜之外,更起了丝丝敬意。

当晚,父亲周刚一回到家就连连叹息说:“我听说,太后今天下午,让陛下在仁寿宫见了钱雨农的女儿,说是要将钱小娘子定给陛下当皇后!”

周茹氏闻言不禁一怔,虽说这个结局她早已料到但,切切实实地再听周刚这么一说,腔子里的那颗心,还是激荡起了不小的浪涛。尤其是周允贤。

在得知这个取代她的女子,连具体的姓名都有了,更要命的是朱祁镇还去见了这女子。这让她如何沉得住气?

此时,她只盼望着祁镇能坚守他们的感情!

周允贤心存希冀地望着父亲问道:“那,那陛下又是如何反应的?”

周刚只得摇摇头,实话相告:“听说是这样,至于陛下是什么反应,为父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为父是外臣,没有皇帝召见是进不了内宫的。”

周允贤追问道:“那义父总会知道一些吧?您可有见过他,问过此事?”

周刚却冷笑了声儿,言辞有些犀利地反问道:“你当于谦是什么人?刺探皇帝私事的小人,还是在宫里伺候人的内官?”

“哼,若他亲耳听到你如此问话,不知作何感想,干闺女竟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言语羞辱朝廷大元,还是自己的义父!像我们这等外臣,能偶然听到一些传闻,也算耳通六路了!”

“父亲,对不起,我…”父亲这么一顿斥责,周允贤方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孟浪了,庆幸义父没亲耳听到,也为自己的有欠考虑尴尬地红了脸。

肩上被父亲轻轻拍了两下,耳畔传来父亲放软声调的话语,这是她自从爷爷和兄长出事后,再也不曾感受到父亲的温柔怜爱:“关心则乱,人之常情。适才为父也有些过激了,不该这么说你,你不必自责。”

“明日,你坐车去汪家看看美璘吧!得知你跳河的消息,她哭了三日,连与程家的婚事都延后了。说就算成亲,也得等你过了这个坎儿再说。没得听说妹妹刚死,姐姐就嫁人的。人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姊妹,也算大幸了!”

周允贤问道:“那父亲有没有让人去汪府告诉姐姐,我没有死?”

周刚笑道:“她已经知道了!不过,这孩子倒也是个实心眼的,非要看到你本人,她才相信,你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就知道,美璘姐姐待我是极好的!我明日就去汪府看她!”周允贤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得廊坊有人来报说,“宫里的王公公有事见姑娘!”

周允贤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回过头,一脸征求地看着父亲。

熟料,周刚却出乎她意外地说道“允贤,去见他吧!说不定他是来传达陛下旨意的。再说,你不是想知道陛下对于册立钱娘子为后的态度吗?”

周允贤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自从她这次大难不死,被祁镇接回家后,父亲就好似变了个人似得。不但没有责怪她,将她关起来家法处置。反而变得温柔起来,更像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了。这变化,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见女儿依然杵在这儿,以不敢相信的眼光和表情对着他,周刚心底不禁一阵儿抽疼,经过周允贤为抵抗他,拆散她与祁镇不惜跳河求死之后,母亲的抱怨和责难,也让他不得不对自己昔日待女儿的态度有所反思。

自愧以前对她太过于苛刻了,致使她在感情上疏离他,不信任他。

自从朱祁镇亲自来府上告诉他们母子,允贤还活着的时候,周刚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庆幸女儿大难不死之余,他还在心底暗暗发誓,若女儿肯回家,他再也不会刁难她,逼得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以后好好待她,忘记她幼年的无心之过。

周刚深深叹了口气道:“去吧,我知道,你一直念着他。”

周允贤狐疑地看了父亲一眼后,移步走出了过堂,往客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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