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且说我犯了何等忌讳？”中年人仰起的面容棱角分明，嘴角轻斜，皮笑肉不笑的明知故问着，“又如何是天下大不忌？”

此番话，只有寥寥数语，但怆然之意颇重。虽有笑腔，却有催泪横生白首相噎的感觉。

萧文竹原本想说的话，不禁又咽了回去，儒家入仕途的信条不是忠君辅国吗？但是看着这位面容俊雅，带着几丝清古之气的大叔，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小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这类人在儒门被各位“俊彦”唤作数典忘祖，在江湖被诸位同道唤作鹰犬之流，在体制里更是被叫着臭老九……”这字吐来风轻云淡，仿佛局外人般，眼前这人的身影依旧挺立。

虽然大叔话语不多，但萧文竹还是听出了这些话里的意思。那十年大动荡，七十年代的拨乱反正，八十年代初的打严，如今九十年代中期了……这位大叔看着面相，应该是五十年代出生的，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给赶上了。

那是一段灰暗的时间点，饥荒、动荡、反复，甚至倒退……每个饱学之士都有一段或迷茫，或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们萧家也是六十年代因为饥荒偷偷的从楚地迁到江南投靠萧氏主宗的，如今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

中年人顿了顿，握了握拳头又无力的松开了，轻声道：“算了，让别人说去吧，身后事生后解决了！”

“您……”萧文竹欲言又止，面容复杂的看着这个沧桑的中年人。

眼前这位大叔摆了摆手，咧了咧嘴，萧文竹也只能静默。

一个穿着军装制式的年轻人跑了过来。眼睛带着敬仰神色，对着中年人抱了一拳，然后在中年人轻点下颚的示意下，拿出一个背囊递给萧文竹。

萧文竹愕然的接过来，打开这坚韧的背囊看了看，得，这是逐客令啊！

只见背囊里，书信，天蚕背心，古剑，其他物品一应俱全，没有一点遗漏，还多出了一些东西……

萧文竹岂有不明之理，只是这位大叔对自己也太好了，前面有郑屠护驾，后面有各种照顾指点迷津，连内功之流都传给自己，真是好的太离谱了点！

如果仅仅因为欣赏，他可不信！那真是见鬼了！

似乎看出了萧文竹眼中的疑惑，中年人那幅沧桑悲凉的情怀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淡淡说了几个字，便负手而去：“别忘了，我也姓萧！”

怔怔的看着中年人眨眼之间失了踪迹，萧文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几丝猜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我叫雁南渡，豫州拳师出身，你且在这里休养三天，我便送你离开！”那个年轻人在姓萧的大叔离开之后，血气方刚，声音宏亮，精气神仿佛都提高了些许。

看着这个剪着板寸似乎只比自己大个四五岁的大兵模样的人，对拳师的印象似乎又提升了个档次。虽不是血气如虹，但多多少少感觉到一种威势，就像鹰摄人，虎张嘴，长弓引弦不动，利刃遇喉未割。

起码也是见过一点世面的萧文竹，看着那张正派一点的脸，瞅了瞅露出来的虬劲的双掌，也知道沾了不少人命！

“形意拳？”萧文竹好奇的询问着。倒不是他自己眼界有多高，只是看着这名头，总觉得和形意沾了边，毕竟形意拳广播冀豫晋三地。

“呵呵！”雁南渡只是回以一个露出门牙的微笑。然后一只大手拍了拍萧文竹的肩膀。

萧文竹嘴角随即抽搐，不动声色的把肩上的大手给扶下去。也失了谈下去的兴致！

靠，又是一个怪胎！萧文竹不禁暗自腹诽道。

……

三天如白驹过隙转眼而逝，萧文竹看着高大厚重历史感扑面而来的洛阳古城墙，叹了口气。

“靠，那个雁南渡就是一个怪物，竟然蒙我眼睛，不就是个军区医院吗，这么遮遮掩掩？还真当我稀罕！”萧文竹揉着眼睛边红红的几个指头印忍不住吐槽着。

嗯，不过也可以想象那个家伙用手蒙住萧文竹眼睛的姿势是多么暧昧了。

殊不知墙角有个黑衬衫的青年歪着脑袋斜靠着咒骂着：“要不是头儿不让用药和暴力打晕，我还用牺牲肉体吗？这个不安分不配合的家伙还敢背地骂我！”

“嘘，南豆豆，小声点，我们职责在身呢！”旁边一个英姿飒爽的可爱姑娘拉着他的衣袖道。

“哪个，哪个，漫漫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叫这个外号啊！”某人脸红了。

“不能！”小姑娘依旧傲娇。

……

萧文竹饶有兴致的在古城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或叫卖，或嬉笑怒骂，或说长道短摆龙门阵。

耳边相继传来～

“吃了还要吃的‘开口笑’！张大爷你最好这口的，这边请！”

“好勒，记得来碗汤水，最近嗓子膈应人！”

这是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厮给一个老爷子端着一盒油炸的点着芝麻如丸子般的物食，个个丸子状都开了口子，格外可人！

“香甜绵软的‘密三刀’哟。”

“妈妈，我要吃！”

这个是一个小女孩扯着妈妈的袖子，含着手指，眼馋着讨要零嘴。

“好吃肉又多的‘糊辣汤’咯，小哥快来尝尝！”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额，这个自然是一个面目清秀可爱的小姑娘，摸着面额的清汗，握着黄木勺搅着一锅汤糊招呼着在人群里茫然若失的萧文竹。

萧文竹听得招呼，自然在恍若隔世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身上又似乎重新沾上了烟火气。

看着周围热热闹闹，形形色色，欢声笑语的洛阳城居民，不禁也是莞尔一笑。嗯，没有杀伐，没有流血，很有人情味。

闻着锅里的浓香味，和“咕噜咕噜”的煮沸声，萧文竹也没客气，大笑一声：“小老板，给我来一份大碗的那啥汤！”

穿着青色布依，带着小帽的小姑娘翻了翻白眼说道：“那是胡辣汤，还有我不是小老板！”

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提醒着，不过手脚倒是麻利，三下两下黄木勺翻转随心，一碗青瓷碗盛来胡辣汤，里面还有些许肉，碗沿也并无点滴汤渍，抬眼地上桌边案台，那是一点汁水也无。

厉害了，就这手艺起码都要经过十来年的锻炼才能出来。你可以想想，那么粘稠的汤水随着勺子到处乱窜，汤汁勾连时断时续，这么赏心悦目也是花样百出了，更何况胡辣汤上面还出现了一个鬼脸的形状……

不过转眼即逝，图案又和汤汁交融了，复归混沌。

神乎其技了，真是调皮的小姑娘！萧文竹暗暗笑道，拿着一个小汤匙舀着慢慢品着。

“真香，真暖，有嚼头，味道可以！”

“大哥，你外行了吧！”捣汤小妹咧了咧嘴，示意他看旁边。

旁的人不管是七十老汉，还是三岁小童，就着一根根金黄酥脆的油条，大口吃起来。旁若无人，窸窸窣窣的吞咽着胡辣汤，在这稍寒的深秋早晨，吃得是酣畅淋漓，大汗直流，脑门都出了一阵阵细汗，都在高呼“痛快”！

这家小店确实厚道，碗大肚深，绝对管饱。

“小哥，要不来几根油条吧，这和胡辣汤绝配呢！”捣汤小妹似乎不怀好意的宰客感觉。

不过，美人相邀，萧文竹倒也乐意见识一下怎么个绝配法。点头道：“来三根吧！”

“好嘞！”清秀小妹好似早有准备，如穿花蝴蝶般变出三根热腾腾金黄的油条摆在盘子里。萧文竹看着这手法，不似平常人，连忙看向那葱白十指，十指如白玉，无油无垢。

果然不是平常人物，你见过哪几个卖早点的手上那么干净，这对手法的控制已经入微了！

萧文竹盯着那十个修长的手指头不禁暗呼：“洛阳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卖胡辣汤的小姑娘都这么厉害？”

“你小子看够了没有？吃完了赶快走人！”小姑娘倒也可爱，直接炸毛了，还在逐客呢！

“额，失误失误。”萧文竹骗术倒也纯熟，直接做二货状卖萌。

“你可不要追我！我名花有主了，我林鹿儿喜欢的可是有问大哥！”那捣汤小妹做西子捧心状，一脸花痴……

“原来，她叫林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