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施施然上前来,朝着虞白乙福了福,
“民女佟佳若华见过皇上。”
皇上笑着摆摆手,“起身吧。”
佟佳玄世赶紧向若华摆手示意,
“不知今日来的是皇上吗?排得这什么舞,丢人现眼!还不赶紧退下!”
若华颤颤巍巍道,
“女儿不知客人是皇上,女儿这就叫人撤下去。”
老皇帝虞白乙和蔼地笑着,
“大祭司,我看你这女儿也懂事得很,怎就是泼猴儿了,这舞排得不错,可见心思,就不必罚她了。”
佟佳玄世盯着虞白乙的神情,倒不像是笑里藏刀,莫非这女人此计还真压对了?
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道了声,
“皇上说得是,若华可听到了?还不赶紧退下去把舞衣换了再来吃饭!”
若华抿抿嘴,迟疑着不肯转身。
立刻又听得老皇帝笑道,
“来回太过辛苦,朕看着这舞衣也随常得很,不必换了,去你父亲那边坐下吧!”
若华嘴角一勾,脸上则一幅小女儿欢心雀跃的神情道,
“谢皇上!”
若华落座后,虞白乙开始回想起从前,嘴里喃喃道,
“那时候清慈和秦子叶,两个人一笛一琴闹得多欢腾,那时候先皇也还在,都说这两人都是天上来的泼猴儿,嫁不得人了,到如今呢,人是嫁了,可惜美人早逝,我们这几个人里,居然走得最早的就是她们两个姐妹,真是徒留一大把伤心人呐。”
言罢,佟佳玄世与虞白乙两人神情灰暗,不约而同地遥遥空中碰了个杯,皆一饮而尽。
“啊…这酒太过烈性,老臣老了,怕是再也喝不起了,哈哈哈…”
佟佳玄世笑着,眼里像是挤出了些老泪似的,却还是笑着叫人上一壶果酒来。
虞白乙眯着眼,看着苦笑的佟佳玄世,一边贴心地笑道,
“玄世,果酒后劲儿大,伤身。”
佟佳玄世摆摆手,
“不必了,皇上今儿有此心情,老臣心里也是感慨万分,这酒太苦了,老臣喜甜,就换果酒吧。”
酒苦,只怕是人苦吧!
虞白乙不语,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自己的酒难道就不苦了么?虞白乙苦笑,但是自己能忍的!这就够了。
虞白乙伤情间,忽地看见全程在旁默默坐着,也不夹菜吃,只喝着茶的若华,觉得她此时看起来十分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在下人上酒之际,虞白乙将眼神移到了若华身上。
“小女儿叫什么名字…若华?”
若华闻言,淡然抬头,不卑不亢,又略有些羞涩地道,
“正是,佟佳若华。”
若华眼角一瞥佟佳玄世的脸,黑得很。
虞白乙摇着酒杯,细细斟酌着,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若华笑着微微颔首,
“正是。”
面对若华恰到好处的乖巧,虞白乙很是满意,现如今大多官家子女仗着家里宠爱,又打着撒娇撒痴的名头,跋扈纨绔,很是给百姓带来麻烦 要么就是那些个空有才华却无勇的弱势群体,在虞白乙看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实在难堪大用。
这个若华,乖巧可人,眼力见儿不错,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少女的调皮与羞涩…
虞白乙想罢,笑道,
“你可知你今天穿的天青色衣裙正是当年的竹妃最爱穿的衣裳?”
若华闻言马上吓得跪了在地上,
“民女不知情下竟冒犯了竹妃娘娘,还请皇上恕罪。”
佟佳玄世喝着新上的果酒,并不看她。
紧紧盯着若华下跪的神情,良久,虞白乙才展颜笑道,
“怎么动不动就下跪,朕看起来就那么可怕吗?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若华闻言颤颤地起来坐下,又听得老皇帝道,
“你虽穿得有几分清慈的神韵,但清慈生平最爱吹笛,抚琴的则是当年的秦子叶,你方才抚琴的模样,倒是最像子叶那人了。”
若华闻言一挑眉,默默不言语。
佟佳玄世此时则将杯盏举起,
“皇上真是谬赞,她一个孩子能有几分神韵?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虞白乙笑着指着佟佳的鼻子,
“玄世你可大胆了啊,朕的眼光哪时看错过?你…你你醉了。”
随即又笑着看向若华,
“陪着我们两个老人家实在无趣,你退下去玩吧,你老父亲怕是一会要撒酒疯。”
一旁地佟佳闻言笑着不能自抑,摆摆手示意无语。
若华也是微微扬起嘴角,
“那还清皇上好好照顾我那醉酒的老父亲,若华这厢就先退下了。”
虞白乙摆摆手,
“去吧去吧。”
得了令的若华福了福,提起裙摆,缓缓走下台阶去,裸露的长脖颈下,背挺得笔直。
虞白乙悠悠然的眼神飘向若华那迷人的天青色背影,攥着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等若华走远了,虞白乙上前轻拍佟佳玄世。
“哪来的突然冒出这么个女人。”
佟佳被拍得一愣,吓出一身冷汗,随即调整呼吸道,
“年轻时去宣城游玩的时候,曾在那儿的青楼吃过一顿饭,第二天迷迷糊糊转醒时,才发现身边躺着个女人,当时心里怜惜这女人,便将自己身上一块贴身玉佩赏给了她。”
佟佳玄世抿了一口酒,将自己身上一块玉佩拿了出来。
“正是这块玉佩,当时是西边藩国上供的一块好玉,世上应当独此一块再无第二块了,前几日那孩子拿着这块玉找到我,我心下便有了一番思绪。”
虞白乙瞧着那块玉,确实是当年一个王爷赐给佟佳的一块进贡的好玉,沉声问道,
“滴过血了吗?”
佟佳闻言镇定道,
“滴过了。”
虞白乙瞧着一脸淡然的佟佳,正经的老脸忽然就扬起微笑,
“那可真是恭喜啊!”
佟佳玄世听着皇上真心的祝福,忽地就跪了下来,
“虽说是我的女儿,但是她常年流落在外,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皇上别被她那一幅清纯恬静的样子欺骗了,她可是个野心十足的孩子!”
虞白乙欣慰地看着这个坦诚的佟佳玄世,佟佳玄世和户部的管嘉志一直是他引以为傲、十分信任的心腹,他自信佟佳不会在他面前说谎,事实也正是如此。
虞白乙微微扶起佟佳玄世,
“不怪你,当年几个人,独你至今未娶,如今老来得子,自然要好好对待这个女儿。”
“这个孩子如今已经这般大,性子早已养成,是你左右不了的事实,你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佟佳惊诧地抬起头来,还想辩驳着什么,
“可是皇上你可知道那孩子她是想要……”
“朕知道!”
虞白乙悠悠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玄世你要知道,你妹妹在宫里横行霸道太久了…”
佟佳玄世一愣,随即低下头来,这个妹妹他是知道些的,贵为皇后,膝下育有三贤王,在后宫可是一把手,只是外界的名声一直不错,不知皇上得了什么风声了让他如此忌惮。
随即道,
“老臣一心只求天道,不问世事,如今也不过问家族中事,这个皇后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为人霸道、处事雷厉风行了些,但做事从不出格,不知皇上哪里听来的风声…”
虞白乙摆摆手,佟佳玄世瞬间闭了嘴,
“朕还是欢喜你如此像以前一般,不问朝事,佟佳族的事太复杂,你现在一时也管不了,不若就撒手让他去,自有想管的人来管。但如今既然这个孩子出现了,你也便顺其自然,她想如何你照做便是,老来得子,切莫伤了这孩子的心。”
佟佳玄世心里错愕,皇上这是暗示着要将若华送进宫去?
他闭了闭眼,后宫中确实难有人与皇后佟佳伶安抗衡,唯一,右相何府里的那个珍妃,妃阶一直不高,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后宫事事关系朝政,皇上…这也许是在推佟佳氏一把也说不定…
这样想罢,佟佳玄世点点头,只能先应了老皇帝,随后再细细斟酌了。
这一夜,两人对月相饮,皆是大醉。
佟佳半仰在桌面上,已然睡死过去,装醉的虞白乙陡然睁开眼,紧紧盯着这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臣。
只听见佟佳玄世嘴里呢喃着,
“小慈…小慈…”
虞白乙老眼陡然一睁,上前一把攥着佟佳玄世的衣领,
“说!是不是你把清慈藏了起来!说话!”
在虞白乙手里的佟佳一脸痛苦,隐约还有些浑浊的泪水流下来,嘴里还是呢喃着,
“小慈…小慈…”
虞白乙气愤地将佟佳往桌上一扔,看看他那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又是不忍,大声吼道,
“来人呐,将大祭司抬下去,好生修养!”
看着佟佳被人抬走,完了再补了一句,
“给他备些醒酒汤!”
众人唯唯诺诺地回了声是边走了。
虞白乙瞧着这祭司府,起得并不富丽,但是确实十分地空旷,在这样的月色下独自饮酒,可不就是越饮越伤心么。
虞白乙拿起那壶果酒,忽地往嘴里一倒,
呼…好烈的酒!这该死的玄世!
虞白乙抹抹嘴,不过余味儿真是不错,随即整理整理衣袖,喊来随身的大太监,摆道回宫了。